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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愧悔,而心中又總有點不安,所以他們只好鬼混,混到哪裡是哪裡,混到幾時是幾時。這樣,物質的享受與肉慾的放縱成了他們發洩感情的唯一的出路。假若“氣節”令他們害怕,他們會以享受與縱慾自取滅亡,作個風流鬼。他們吸鴉片,喝藥酒,捧戲子,玩女人;他們也講究服裝打扮。在這種心理下,大赤包就成了他們的女人的模範。大赤包的成功是她誤投誤撞的碰到了漢奸們的心理狀態。在她,她始終連什麼亡國不亡國都根本沒有思索過。她只覺得自己有天才,有時運,有本領,該享受,該作大家的表率。她使大家有了事作,有了出風頭的機會與啟示。她看不起那模仿她的女人們,因為她們缺乏著創造的才智。況且,她們只能模仿她的頭髮,衣裝,與團扇,而模仿不了她作所長。她是女英雄,能抓住時機自己升官發財,而不手背朝下去向男人要錢買口紅與鑽石。站在公園或屋裡,她覺得她的每一個腳指頭都嘎噔嘎噔的直響!
在她的客廳裡,她什麼都喜歡談,只是不談國事。南京的陷落與武漢的成為首都,已使她相信她可以高枕無憂的作她的事情了。她並不替日本人思索什麼,她覺得日本人的佔據北平實在是為她開啟一個天下。她以為若沒有她,日本駐北平的軍隊便無從得到花姑娘,便無法防止花柳病的傳播,而連冠家帶她孃家的人便不會得到一切享受。她覺得她比日本人還更重要。她與日本人的關係,她以為,不是主與僕的,而是英雄遇見了好漢,相得益彰。因此,北平全城只要有集會她必參加,而且在需要錦標與獎品的時候,她必送去一份。這樣,她感到她是與日本人平行的,並不分什麼高低。
趕到她宴請日本人的時候,她也無所不盡其極的把好的東西拿出來,使日本人不住的吸氣。她要用北平文化中的精華,教日本人承認她的偉大。她不是漢奸,不是亡國奴,而是日本人在吃喝穿戴等等上的導師。日本人,正如同那些妓女,都是她的寶貝兒,她須給他們好的吃喝,好的娛樂。她是北平的皇后,而他們不過是些鄉下孩子。
假如大赤包象吃了順氣丸似的那麼痛快,冠曉荷的胸中可時時覺得憋悶。他以為日本人進了北平,他必定要走一步好運。可是,他什麼也沒得到。他奔走得比誰都賣力氣,而成績比誰都壞。他急躁,他不平。他的過去的經歷與資格不但不足以幫助他,反倒象是一種障礙。高不成,低不就,他落了空。他幾乎要失去自信,而懷疑自己已經控制不住環境與時代了。他不曉得自己是時代的渣滓,而以為自己是最會隨機應變抓住時機的人。照著鏡子,他問自己:“你有什麼缺點呢?怎麼會落在人家後頭了呢?”他不明白,他覺得日本人的攻佔北平一定有點錯誤,要不然,怎會沒有他的事作呢?對於大赤包的得到職位,他起初是從心裡真的感覺快活。他以為連女人還可以作官,他自己就更不成問題了。可是,官職老落不到他的頭上來,而太太的氣焰一天高似一天,他有點受不住了。他又不能不承認事實,太太作官是千真萬確的,而凡是官就必有官的氣派,太太也非例外。他只好忍氣吞聲的忍耐著。他知道,太太已經是不好隨便得罪的,況且是有官職的太太呢。他不便自討無趣的和她表示什麼。反之,他倒應該特別的討太太的喜歡,表示對她的忠誠與合作。因此,他心裡明明喜愛桐芳,可也沒法不冷淡她。假若他還照以前那樣寵愛桐芳,他知道必定會惹起大赤包的反感,而自己也許碰一鼻子灰。他狠心的犧牲了桐芳,希望在他得到官職以後,再恢復舊日的生活秩序。他聽到太太有把桐芳送到窯子去的毒計,也不敢公開的反對;他絕對不能得罪太太,太太是代表著一種好運與勢力。雞蛋是不便和石頭相碰的;他很自傲,但是時運強迫他自認為雞蛋。
他可是仍然不灰心。他還見機會就往前鑽;時運可以對不起他,他可不能對不起自己。在鑽營而外,他對於一些小的事情也都留著心,表現出自己的才智。租下錢家的房子是他的主意。這主意深得太太的嘉獎。把房子租下來,轉租給日本人,的確是個妙計。自從他出賣了錢先生,他知道,全衚衕的人都對他有些不敬。他不願意承認作錯了事,而以為大家對他的不敬純粹出於他的勢力不足以威鎮一方的。當大赤包得了所長的時候,他以為大家一定要巴結他了。可是他們依舊很冷淡,連個來道喜的也沒有。現在,他將要作二房東,日本人,連日本人,都要由他手裡租房住!二房東雖然不是什麼官銜,可是房客是日本人,這個威風可就不小。他已經板著面孔訓示了白巡長:“我說,白巡長,”他的眼皮眨巴的很靈動,“你曉得一號的房歸了我,不久就有日本人來住。咱們的衚衕裡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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