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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砍了頭,而且……長順越想越氣。慢慢的他從客廳走出來。走到大門外,他不肯再走,想在門外等著瑞豐。等瑞豐出來,他要當著大家的面,扭住瑞豐的脖領,辱罵他一場。他想好了幾句話:“祁科長,怨不得你作漢奸呢!你敢情只管日本人叫爸爸,而忘了親戚朋友!你是他媽的什麼玩藝兒!”說過這幾句,長順想象著,緊跟著就是幾個又脆又響的大嘴巴,把瑞豐的假象牙的菸嘴打飛。他也想象到怎樣順手兒教訓教訓那些人模狗樣的科長科員們:“別看我的衣裳破,一肚子窩窩頭,我不給日本人磕頭請安!他媽的,你們一個個的皮鞋呢帽啷噹的,孫子,你們是孫子!聽明白沒有?你們是孫子,孫泥!”
這樣想好,他的頭抬起來,眼中發出亮光。他不自慚形穢了。他才是真正有骨頭,有血性的人。那些科長科員們還不配給他撣撣破鞋上的灰土的呢!
可是,沒有多大一會兒,他的心氣又平靜了。他到底是外婆養大的,知道怎樣忍氣。他須趕緊跑回家去,好教外婆放心。慘笑了—下,他嘟嘟囔囔的往回走。他氣憤,又不得不忍氣;他自傲,又不能不嚥下去恥辱;他既是孩子,又是大人;既是英雄,又是亡國奴。
回到家中,他一直奔了小崔屋中去。孫七和四大媽都在那裡。小崔太太在炕上躺著呢。聽長順進來,她猛孤丁的坐起來,直著眼看他。她似乎認識他,又似乎拿他作一切人的代表似的:“他死得冤!死得冤!死得冤!”四大媽象對付一個小娃娃似的,把她放倒:“乖啊!先好好的睡會兒啊!乖!”她又躺下去,象死去了似的一動也不動。
長順的鼻子又不通了,用手揉了揉。
孫七的眼還紅腫著,沒話找話的問:“怎樣?瑞豐拿了多少?”
長順的怒火重新燃起。“那小子一個銅板沒拿!甭忙。放著他的,擱著我的,多喒走單了,我會給他個厲害!我要不用沙子迷瞎他的眼,才怪!”
“該打的不止他一個人喲!”孫七慨嘆著說:“我走了十幾家鋪子,才弄來五塊錢!不信,要是日本人教他們上捐,要十個他們絕不敢拿九個半!為小崔啊,他們的錢彷彿都穿在肋條骨上了!真他媽的!”
“就別罵街了吧,你們倆!”馬老太太輕輕的走進來。“人家給呢是人情,不給是本分!”
孫七和長順都不同意馬老太太的話,可是都不願意和她辯論。
李四爺夾著塊粗白布走進來。“馬老太太,給縫縫吧!人家祁天佑掌櫃的真夠朋友,看見沒有,這麼一大塊白布,還另外給了兩塊錢!人家想的開:三個兒子,一個走出去,毫無音信,一個無緣無故的下了獄;錢算什麼呢!”“真奇怪,瑞豐那小子怎麼不跟他爸爸和哥哥學一學!”孫七說,然後把瑞豐不肯幫忙的情形,替長順學說了一遍。
馬老太太抱著白布走出去,她不喜歡聽孫七與長順的亂批評人。在她想,瑞豐和祁掌櫃是一家人,祁掌櫃既給了布和錢,瑞豐雖然什麼都沒給,也就可以說得過去了;十個腳趾頭哪能一邊兒長呢。她的這種地道中國式的“辯證法”使她永遠能格外的原諒人,也能使她自己受了委屈還不動怒。她開始細心的給小崔太太剪裁孝袍子。
李四爺也沒給瑞豐下什麼斷語,而開始憂慮收屍的麻煩。小崔太太是哭主,當然得去認屍。看她的半死半活的樣子,他想起錢默吟太太來。假若小崔太太看到沒有腦袋的丈夫,而萬一也尋了短見,可怎麼辦呢?還有,小崔的人頭是在五牌樓上號令著的,怎麼往下取呢?誰知道日本人要號令三天,還是永遠掛在那裡,一直到把皮肉爛淨了呢?若是不管人頭而只把腔子收在棺材裡,又象什麼話呢?在老人的一生裡,投河覓井的,上吊抹脖子的,他都看見過,也都抬埋過。他不怕死亡的醜陋,而總設法把醜惡裝入了棺材,埋在黃土裡,好使地面上顯著乾淨好看。他沒遇見過這麼難辦的事,小崔是按照著日本人的辦法被砍頭的,誰知道日本人的辦法是怎一回事呢?他不單為了難,而且覺得失去了自信——連替人世收拾流淨了血的屍身也不大好辦了,日本人真他媽的混賬!孫七隻會發脾氣,而不會想主意。他告訴四爺:“不用問我,我的腦袋裡邊直嗡嗡的響!”
長順很願告奮勇,同四爺爺一道去收屍。可是他又真有點害怕,萬一小崔冤魂不敢找日本人去,而跟了他來呢?那還了得!他的心中積存著不少外婆給他說的鬼故事。四大媽的心中很簡單:“你這個老東西,你坐在這兒發愁,就辦得了事啦?你走啊,看看屍首,定了棺材,不就行了嗎?”
李四爺無可如何的立起來。他的老伴兒的話裡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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