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部分(第1/4 頁)
庭的主婦,儘管不大識字,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政治家。“老二,我偷偷的給你當一票當去吧?”去當東西,顯然的表示出她手裡沒錢。從祁老人的治家的規條來看呢,出入典當鋪是不體面的事;老二假若也還有人心的話,他必會攔阻大嫂進當鋪。假若老二沒心沒肺的贊同此意呢,她也會只去此一遭,下不為例。
老二向來不替別人想什麼,他馬上點了頭:“也好!”
大嫂的怒氣象山洪似的忽然衝下來。但是,她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比山洪還更厲害。把怒氣壓回去,她反倒笑了一笑。“不過,現在什麼東西也當不出多少錢來!大家夥兒都去當,沒多少人往外贖啊!”
“大嫂你多拿點東西!你看,沒有應酬,我很難找到事!得,大嫂,我給你行個洋禮吧!”老二沒皮沒臉的把右手放在眉旁,給大嫂敬禮。
湊了一點東西,她才當回兩塊二毛錢來。老二心裡不甚滿意,可是沒表示出來。他接過錢去,又磨著大嫂給添了八毛,湊足三塊。
拿起錢,他就出去了。他找到了那群歪毛兒淘氣兒,鬼混了一整天。晚間回來,他向大嫂報告事情大有希望,為是好再騙她的錢。他留著心,沒對大嫂說他都和誰鬼混了一天,因為他知道大嫂的嘴雖然很嚴密,向來不愛拉舌頭扯簸箕,可是假若她曉得他去交結歪毛淘氣兒,她也會告訴大哥,而大哥會又教訓他的。
就是這樣,他天天出去,天天說事情有希望。而大嫂須天天給他買酒買菸,和預備交際費。她的手越來越緊,老二也就越來越會將就,三毛五毛,甚至幾個銅板,他也接著。在十分困難的時候,他不惜偷盜家中一件小東西,拿出去變賣。有時候,大嫂太忙,他便獻殷勤,張羅著上街去買東西。他買來的油鹽醬醋等等,不是短著分量,便是忽然的又漲了價錢。
在外邊呢,他雖然因為口袋裡寒傖,沒能和那些歪毛淘氣兒成為莫逆之交,可是他也有他的一些本領,教他們無法不和他交往。第一,他會沒皮沒臉的死膩,對他們的譏誚與難聽的話,他都作為沒聽見。第二,他的教育程度比他們的高,字也認識得多,對他們也不無用處。這樣,不管他們待他怎樣。他可是認定了他是他們的真朋友和“參謀”。於是,他們聽戲——自然是永遠不打票——他必定跟著。他們敲詐來了酒肉,他便跟著吃。他甚至於隨著那真作特務的去捕人。這些,都使他感到興奮與滿意。他是走進了一個新的世界,看見了新的東西,學來了新的辦法。他們永遠不講理,而只講力;他們永遠不考慮別人怎樣,而只管自己合適不合適;他們永遠不說瑞宣口中的話,而只說那誇大得使自己都嚇一跳的言語。瑞豐喜歡這些辦法。跟他們混了些日子,他也把帽子歪戴起來,並且把一條大毛巾塞在屁股上,假裝藏著手槍。他的五官似乎都離了原位:嘴角老想越過耳朵去;鼻孔要朝天,象一雙高射炮炮口;眼珠兒一刻不停的在轉動,好象要飛出來,看看自己的後腦勺兒。在說話與舉動上,他也學會了張嘴就橫著來,說話就瞪眼,可是等到對方比他更強硬,他會忽然變成羊羔一般的溫柔。在起初,他只在隨著他們的時候,才敢狐假虎威的這樣作。慢慢的,他獨自也敢對人示威,而北平人又恰好是最愛和平,寧看拉屎,不看打架的,所以他的蠻橫居然成功了幾次。這越發使他得意,增加了自信。他以為不久他就會成為跺跺腳便山搖地動的大瓢把子①的。
不過,每逢看見了家門,他便趕緊把帽子拉正,把五官都復原。他的家教比他那點拿文憑混畢業的學校教育更有效一點,更保持得長遠一點:他還不敢向家裡的人瞪眼撇嘴。家,在中國,是禮教的堡壘。
有一天,可是,他喝多了酒,忘了這座堡壘。兩眼離離光光的,身子東倒西歪的,嘴中唱唱咧咧的,他闖入了家門。一進門,他就罵了幾聲,因為門垛子碰了他的帽子。他的帽子不僅是歪戴著,而是在頭上亂轉呢。拐過了影壁,他又象哭又象笑的喊大嫂:“大嫂!哈哈!給我沏茶喲!”
大嫂沒應聲。
他扶著牆罵開了:“怎麼,沒人理我?行!我×你媽!”“什麼?”大嫂的聲音都變了。她什麼苦都能吃,只是不能受人家的侮辱。
天佑正在家裡,他頭一個跑了出來。“你說什麼?”他問了一句。這個黑鬍子老頭兒不會打人,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會去打。
祁老人和瑞宣也出來看。
老二又罵了一句。
瑞宣的臉白了,但是當著祖父與父親,他不便先表示什麼。
祁老人過去細看了看孫子。老人是最講規矩的,看明白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