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部分(第2/4 頁)
生來過的地方。這地方的一切裝置可是已和默吟先生所知道的大不相同了。當默吟到這裡的時節,它的一切還都因陋就簡的,把學校變為臨時的監獄。現在,它已是一座“完美的”監獄,處處看得出日本人的“苦心經營”。任何一個小地方,日本人都花了心血,改造又改造,使任何人一看都得稱讚它為殘暴的結晶品。在這裡,日本人充分的表現了他們殺人藝術的造詣。是的,殺人是他們的一種藝術,正象他們吃茶與插瓶花那麼有講究。來到這裡的不只是犯人,而也是日本人折來的花草;他們必須在斷了呼吸以前,經驗到最耐心的,最細膩的藝術方法,把血一滴一滴的,緩慢的,巧妙的,最痛苦的,流盡。他們的痛苦正是日本人的欣悅。日本軍人所受的教育,使他們不僅要兇狠殘暴,而是吃進去毒狠的滋味,教殘暴變成象愛花愛鳥那樣的一種趣味。這所監獄正是這種趣味與藝術的試驗所。
瑞宣的心裡相當的平靜。在平日,他愛思索;即使是無關宏旨的一點小事,他也要思前想後的考慮,以便得到個最妥善的辦法。從七七抗戰以來,他的腦子就沒有閒著過。今天,他被捕了,反倒覺得事情有了個結束,不必再想什麼了。臉上很白,而嘴邊上掛著點微笑,他走下車來,進了北京大學——他看得非常的清楚,那是“北大”。
欽先生曾經住過的牢房,現在已完全變了樣子。樓下的一列房,已把前臉兒拆去,而安上很密很粗的鐵條,極象動物園的獸籠子。牢房改得很小,窄窄的分為若干間,每間裡只夠容納一對野豬或狐狸的。可是,瑞宣看清,每一間裡都有十個到十二個犯人。他們只能胸靠著背,嘴頂著腦勺兒立著,誰也不能動一動。屋裡除了人,沒有任何東西,大概犯人大小便也只能立著,就地執行。瑞宣一眼掃過去,這樣的獸籠至少有十幾間。他哆嗦了一下。籠外,只站著兩個日兵,六支眼——兵的四隻,槍的兩隻——可以毫不費力的控制一切。瑞宣低下頭去。他不曉得自己是否也將被放進那集體的“站籠”去。假若進去,他猜測著,只須站兩天他就會斷了氣的。
可是,他被領到最靠西的一間牢房裡去,屋子也很小,可是空著的。他心裡說:“這也許是優待室呢!”小鐵門開了鎖。他大彎腰才擠了進去。三合土的地上,沒有任何東西,除了一片片的,比土色深的,發著腥氣的,血跡。他趕緊轉過身來,面對著鐵柵,他看見了陽光,也看見了一個兵。那個兵的槍刺使陽光減少了熱力。抬頭,他看見天花板上懸著一根鐵條。鐵條上纏著一團鐵絲,鐵絲中纏著一隻手,已經腐爛了的手。他收回來眼光,無意中的看到東牆,牆上舒舒展展的釘著一張完整的人皮。他想馬上走出去,可是立刻看到了鐵柵。既無法出去,他爽性看個周到,他的眼不敢遲疑的轉到西牆上去。牆上,正好和他的頭一邊兒高,有一張裱好的橫幅,上邊貼著七個女人的陰戶。每一個下面都用紅筆記著號碼,旁邊還有一朵畫得很細緻的小圖案花。
瑞宣不敢再看。低下頭,他把嘴閉緊。待了一會兒,他的牙咬出響聲來。他不顧得去想自己的危險,一股怒火燃燒著他的心。他的鼻翅撐起來,帶著響的出氣。
他決定不再想家裡的事。他看出來,他的命運已被日本人決定。那懸著的手,釘著的人皮,是特意教他看的,而他的手與皮大概也會作展覽品。好吧,命運既被決定,他就笑著迎上前去吧。他冷笑了一聲。祖父,父母,妻子……都離他很遠了,他似乎已想不清楚他們的面貌。就是這樣才好,死要死得痛快,沒有淚,沒有縈繞,沒有顧慮。
他呆呆的立在那裡,不知有多久;一點斜著來的陽光碰在他的頭上,他才如夢方醒的動了一動。他的腿已發僵,可是仍不肯坐下,倒彷彿立著更能多表示一點堅強的氣概。有一個很小很小的便衣的日本人,象一頭老鼠似的,在鐵柵外看了他一眼,而後笑著走開。他的笑容留在瑞宣的心裡,使瑞宣噁心了一陣。又過了一會兒,小老鼠又回來,向瑞宣惡意的鞠了一躬。小老鼠張開嘴,用相當好的中國話說:“你的不肯坐下,客氣,我請一位朋友來陪你!”說完,他回頭一招手。兩個兵抬過一個半死的人來,放在鐵柵外,而後搬弄那個人,使他立起來。那個人——一個臉上全腫著,看不清有多大歲數的人——已不會立住。兩個兵用一條繩把他捆在鐵柵上。“好了!祁先生,這個人的不聽話,我們請他老站著。”小老鼠笑著說,說完他指了指那個半死的人的腳。瑞宣這才看清,那個人的兩腳十指是釘在木板上的。那個人東晃一下,西晃一下,而不能倒下去,因為有繩子攏著他的胸。他的腳指已經發黑。過了好大半天,那個人哎喲了一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