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部分(第3/4 頁)
參加遊行……半年來的苦悶全都被這幾行小字給趕了走,瑞宣彷彿忽然由惡夢中醒過來。他看見了北平的晴天,黃葉,菊花,與一切色彩和光亮。他的心裡不再存著一團小蟲。他好象能一低眼就看見自己的心,那裡是一片清涼光潔的秋水。只有一句象帶著花紋的,晶亮的,小石卵似的話,在那片澄清的秋水中:“我們打勝了!”
把這句話念過不知多少回,他去請了兩小時的假。出了辦公室,他覺得一切都更明亮了。來到街上,看到人馬車輛,他覺得都可愛——中國人不都是亡國奴,也有能打勝仗的。他急忙的去買了一瓶酒,一些花生米和香腸,跑回了家中。日本人老教北平人慶祝各地方的失陷,今天他要慶祝中國人的勝利。
他失去了常態,忘了謹慎,一進街門便喊起來:“我們打勝了!”拐過影壁,他碰到了小順兒和妞子,急忙把花生米塞在他們的小手中,他們反倒嚇楞了一會兒。他們曾經由爸爸手中得到過吃食,而沒有看見過這麼快活的爸爸。“喝酒!喝酒!爺爺,老二,都來喝酒啊!”他一邊往院裡走,一邊喊叫。
全家的人都圍上了他,問他為什麼要喝酒。他楞了一會兒,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似乎又說不出話來了。淚開始在他的眼眶中轉,他把二年多的一切都想了起來。他沒法子再狂喜,而反覺得應當痛哭一場。把酒瓶交與老二,他忸怩的說了聲:“我們在長沙打了大勝仗!”
“長沙?”老祖父想了想,知道長沙確是屬於湖南。“離咱們這兒遠得很呢!遠水解不了近渴呀!”
是的,遠水解不了近渴。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北平人才能協助著國軍,把自己的城池光復了呢?瑞宣不再想喝酒了;熱情而沒有行動配備著,不過是冒冒熱氣而已。
不過,酒已經買來,又不便放棄。況且,能和家裡的人吃一杯,使大家的臉上都發起紅來,也不算完全沒有意義。他勉強的含著笑,和大家坐在一處。
祁老人向來不大能吃酒。今天,看長孫面上有了笑容,他不便固執的拒絕。喝了兩口之後,他想起來小三兒,錢先生,孟石,仲石,常二爺,小崔。他老了,怕死。越怕死,他便越愛想已經過去了的人,和訊息不明的人——訊息不明也就是生死不明。他很想控制自己不多發牢騷,免得招兒孫們討厭他。但是,酒勁兒催著他說話;而老人的話多數是淚的結晶。
瑞宣已不想狂飲,而只陪一陪祖父。祖父的牢騷並沒招起他的厭煩,因為祖父說的是真話;日本人在這二年多已經把多少多少北平人弄得家破人亡。
老二見了酒,忘了性命。他既要在祖父與哥哥面前逞能,又要乘機會發洩發洩自己心中的委屈。他一口一杯,而後把花生米嚼得很響。“酒很不壞,大哥!”他的小瘦幹臉上發了光,倒好象他不是誇讚哥哥會買酒,而是表明自己的舌頭高明。不久,他的白眼珠橫上了幾條鮮紅的血絲,他開始唸叨菊子,而且宣告他須趕快再娶一房。“好傢伙,老打光棍兒可受不了!”他毫不害羞的說。
祁老人贊同老二的意見。小三兒既然訊息不明,老大又只有一兒一女,老二理應續娶,好多生幾個胖娃娃,擴大了四世同堂的聲勢。老人深恨胖菊子的給祁家丟人,同時,在無可如何之中去找安慰,他覺得菊子走了也好——她也許因為品行不端而永遠不會生孩子的。老人只要想到四世同堂,便忘了考慮別的。他忘了老二的沒出息,忘了日本人佔據著北平,忘了家中經濟的困難,而好象牆陰裡的一根小草似的,不管環境如何,也要努力吐個穗兒,結幾個子粒。在這種時候,他看老二不是個沒出息的人,而是個勞苦功高的,會生娃娃的好小子。在這一意義之下,瑞豐在老人眼中差不多是神聖的。
“唉!唉!”老人點頭咂嘴的說:“應該的!應該的!可是,這一次,你可別自己去瞎碰了!聽我的,我有眼睛,我去給你找!找個會操持家務的,會生兒養女的,好姑娘;象你大嫂那麼好的好姑娘!”
瑞宣不由的為那個好姑娘痛心,可是沒開口說什麼。
老二不十分同意祖父的意見,可是又明知道自己現在赤手空拳,沒有戀愛的資本,只好點頭答應。他現實,知道白得個女人總比打光棍兒強。再說,即使他不喜愛那個女人,至少他還會愛她所生的胖娃娃,假若她肯生娃娃的話。還有,即使她不大可愛,等到他自己又有了差事,發了財的時節,再弄個小太太也還不算難事。他答應了服從祖父,而且覺得自己非常的聰明,他是把古今中外所有的道理與方便都能一手抓住,而隨機應變對付一切的天才。
喝完了酒,瑞宣反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