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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而家裡沒有一粒米。晃了幾次,他湊到李老夫婦的跟前:“四奶奶!您還得行行好哇!”
李四爺沒有抬頭,還看著地上的綠蟲兒。李四媽,不象平日那麼哇啦哇啦的,用低微的聲音回答:“待一會兒,我給你送二斤雜合麵兒去!”
“那敢情好!我這兒謝謝四奶奶啦!”小崔的聲音也不很高。
“告訴你,好小子,別再跟家裡的吵!日本鬼子進了城!”李四媽沒說完,嘆了口氣。
剃頭匠孫七並不在剃頭棚子裡耍手藝,而是在附近一帶的鋪戶作包月活。從老手藝的水準說,他對打眼,掏耳,捶背,和刮臉,都很出色。對新興出來花樣,象推分頭,燙髮什麼的,他都不會,也不屑於去學——反正他作買賣家的活是用不著這一套新手藝的。今天,鋪子都沒開市,他在家中喝了兩盅悶酒,臉紅撲撲的走出來。藉著點酒力,他想發發牢騷:“四太爺!您是好意。告訴大夥兒掛白旗,誰愛掛誰掛,我孫七可就不能掛!我恨日本鬼子!我等著,他們敢進咱們的小羊圈,我教他們知道知道我孫七的厲害!”
要擱在平日,小崔一定會跟孫七因辯論而吵起來;他們倆一向在辯論天下大事的時候是死對頭。現在,李四爺使了個眼神,小崔一聲沒出的躲開。孫七見小崔走開,頗覺失望,可是還希望李老者跟他閒扯幾句,李四爺一聲也沒出。孫七有點不得勁兒。待了好大半天,李四爺抬起頭來,帶著厭煩與近乎憤怒的神氣說:“孫七!回家睡覺去!”孫七,雖然有點酒意,也不敢反抗李四爺,笑了一下,走回家去。
六號沒有人出來。小文夫婦照例現在該吊嗓子,可是沒敢出聲。劉師傅在屋裡用力的擦自己的一把單刀。
頭上已沒有了飛機,城外已沒有了炮聲,一切靜寂。只有響晴的天上似乎有一點什麼波動,隨人的脈搏輕跳,跳出一些金的星,白的光。亡國的晴寂!
瑞宣,胖胖的,長得很象父親。不論他穿著什麼衣服,他的樣子老是那麼自然,大雅。這個文文雅雅的態度,在祁家是獨一份兒。祁老太爺和天佑是安分守己的買賣人,他們的舉止言談都毫無掩飾的露出他們的本色。瑞豐受過教育,而且有點不大看得起祖父與父親,所以他拚命往文雅,時髦裡學。可是,因為學的過火,他老顯出點買辦氣或市儈氣;沒得到文雅,反失去家傳的純樸。老三瑞全是個楞小子,毫不關心哪是文雅,哪是粗野。只有瑞宣,不知從何處學來的,或者學也不見就學得到,老是那麼溫雅自然。同他的祖父,父親一樣,他作事非常的認真。但是,在認真中——這就與他的老人們不同了——他還很自然,不露出劍拔弩張的樣子。他很儉省,不虛花一個銅板,但是他也很大方——在適當的地方,他不打算盤。在他心境不好的時候,他象一片春陰,教誰也能放心不會有什麼狂風暴雨。在他快活的時候,他也只有微笑,好象是笑他自己為什麼要快活的樣子。
他很用功,對中國與歐西的文藝都有相當的認識。可惜他沒機會,或財力,去到外國求深造。在學校教書,他是頂好的同事與教師,可不是頂可愛的,因為他對學生的功課一點也不馬虎,對同事們的應酬也老是適可而止。他對任何人都保持著個相當的距離。他不故意的冷淡誰,也不肯繞著彎子去巴結人。他是憑本事吃飯,無須故意買好兒。
在思想上,他與老三很接近,而且或者比老三更深刻一點。所以,在全家中,他只與老三說得來。可是,與老三不同,他不願時常發表他的意見。這並不是因為他驕傲,不屑於對牛彈琴,而是他心中老有點自愧——他知道的是甲,而只能作到乙,或者甚至於只到丙或丁。他似乎有點女性,在行動上他總求全盤的體諒。舉個例說:在他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他早已知道什麼戀愛神聖,結婚自由那一套。可是他娶了父親給他定下的“韻梅”。他知道不該把一輩子拴在個他所不愛的女人身上,但是他又不忍看祖父,父母的淚眼與愁容。他替他們想,也替他的未婚妻想。想過以後,他明白了大家的難處,而想得到全盤的體諒。他只好娶了她。他笑自己這樣的軟弱。同時,趕到他一看祖父與父母的臉上由憂愁改為快活,他又感到一點驕傲——自我犧牲的驕傲。
當下過雪後,他一定去上北海,爬到小白塔上,去看西山的雪峰。在那裡,他能一氣立一個鐘頭。那白而遠的山峰把他的思想引到極遠極遠的地方去。他願意擺脫開一切俗事,到深遠的山中去讀書,或是乘著大船,在海中周遊世界一遭。趕到不得已的由塔上下來,他的心便由高山與野海收回來,而想到他對家庭與學校的責任。他沒法卸去自己的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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