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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穿著孝袍,精神百倍的,手裡打著響尺①,好象把滿懷的顧慮與牢騷都忘了。
李四大媽在小羊圈口上,站得緊靠馬路邊,為是看看丈夫領殯——責任很重的事——的威風。擦了好幾把眼,看見了李四爺,她含笑的說了聲:“看這個老東西!”
棚匠劉師傅也有了事作。警察們通知有天棚的人家,趕快把棚席拆掉。警察們沒有告訴大家拆棚的理由,可是大家都猜到這是日本鬼子怕中央的飛機來轟炸;蓆棚是容易起火的。劉師傅忙著出去拆棚。高高的站在房上,他希望能看到咱們的飛機。
小文夫婦今天居然到院中來調嗓子,好象已經不必再含羞帶愧的作了。
連四號的馬老寡婦也到門口來看看。她最膽小,自從蘆溝橋響了炮,她就沒邁過街門的門坎。她也不許她的外孫——十九歲的程長順——去作生意,唯恐他有什麼失閃。她的頭髮已完全白了,而渾身上下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手指上還戴著四十年前的式樣的,又重又大的,銀戒指。她的相貌比李四媽還更和善;心理也非常的慈祥,和李四媽差不多。可是,她在行動上,並不象李四媽那樣積極,活躍,因為自從三十五歲她就守寡,不能不沉穩謹慎一些。
她手中有一點點積蓄,可是老不露出來。過日子,她極儉省,並且教她的外孫去作小生意。外孫程長順在八歲的時候父母雙亡,就跟著外婆。他的頭很大,說話有點囔鼻,象患著長期傷風似的。因為頭大,而說話又嗚囔嗚囔的,所以帶著點傻相;其實他並不傻。外婆對他很好,每飯都必給他弄點油水,她自己可永遠吃素。在給他選擇個職業的時候,外婆很費了一番思索;結果是給他買了一架舊留聲機和一兩打舊唱片子,教他到後半天出去轉一轉街。長順非常喜歡這個營業,因為他自己喜歡唱戲。他的營業也就是消遣。他把自己所有的唱片上的戲詞與腔調都能唱上來。遇到片子殘破,中間斷了一點的時候,他會自己用嘴哼唧著給補充上。有時候,在給人家唱完半打或一打片子之後,人家還特煩他大聲的唱幾句。他說話時雖嗚囔嗚囔的,唱起來可並不這樣;反之,正因為他的鼻子的關係,他的歌唱的尾音往往收入鼻腔,聽起來很深厚有力。他的生意很不錯,有幾條街的人們專等著他,而不照顧別人。他的囔鼻成了他的商標。他的志願是將來能登臺去唱黑頭,因他的腦袋既大,而又富於鼻音。這一程子,長順悶得慌極了!外婆既不許他出去轉街,又不准他在家裡開開留聲機。每逢他剛要把機器開啟,外婆就說:“別出聲兒呀,長順,教小日本兒,聽見還了得!”今天,長順告訴外婆:“不要緊了,我可以出去作買賣啦!上海也打上了,咱們的飛機,一千架,出去炸日本鬼子!咱們準得打勝!上海一打勝,咱們北平就平安了!”
外婆不大信長順的話,所以大著膽子親自到門外調查一下;倒彷彿由門外就能看到上海似的。
老太太的白髮,在陽光下,發著一圈兒銀光。大槐樹的綠色照在她的臉上,給面板上的黃亮光兒減去一些,有皺紋的地方都畫上一些暗淡的細道兒。衚衕裡沒有行人,沒有動靜,她獨自立了一會兒,慢慢的走回屋中去。
“怎樣?外婆!”長順急切的問。
“倒沒有什麼,也許真是平安了!”
“上海一開仗,咱們準打勝!外婆你信我的話,準保沒錯兒!”長順開始收拾工具,準備下午出去作生意。
全衚衕中,大家都高興,都準備著迎接勝利,只有冠曉荷心中不大痛快。他的事情還沒有眉目。假若事情已定,他大可以馬上去渾水摸魚,管什麼上海開仗不開仗。但是,事情既沒決定,而上海已經在抗戰,萬一中國打勝,他豈不是沒打到狐狸而弄來一屁股臊?他很不痛快的決定這兩天暫時停止活動,看看風色再說。
大赤包可深不以為然:“你怎麼啦?事情剛開頭兒,你怎麼懈了勁兒呢?上海打仗?關咱們什麼屁事?憑南京那點兵就打得過日本?笑話!再有六個南京也不行!”大赤包差不多象中了邪。她以為後半世的產業與享受都憑此一舉,絕對不能半途而廢。
湊巧,六號住的丁約翰回來了。丁約翰的父親是個基督徒,在庚子年被義和團給殺了。父親殉道,兒子就得到洋人的保護;約翰從十三歲就入了“英國府”作打雜兒的。漸漸的,他升為擺臺的,現在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雖然擺臺的不算什麼很高貴的職業,可是由小羊圈的人們看來,丁約翰是與眾不同的。他自己呢也很會吹噓,一提到身家,他便告訴人家他是世襲基督徒,一提到職業,他便宣告自己是在英國府作洋事——他永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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