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3/4 頁)
冠先生,你以為日本人就永遠佔據住咱們的北平了?”
“他們佔據一個月也好,一百年也好,咱們得有個準備。說真的,你老哥別太消極!在這個年月,咱們就得充分的活動,好弄碗飯吃,是不是?”
“我想錢先生決不肯作這樣的事!”
“咱們還沒見著他呢,怎能斷定?誰的心裡怎麼樣,很難不詳談就知道!”
瑞宣的胖臉微微紅起來。“我自己就不幹!”他以為這一句話一定開罪於冠先生,而可以不再多羅嗦了。冠先生並沒惱,反倒笑了一下:“你不作詩,畫畫,也沒關係!我也不會!我是說由默翁作文章,咱們倆主持事務。早一點下手,把牌子創開,日本人必聞風而至,咱們的小羊圈就成了文化中心!”
瑞宣再不能控制自己,冷笑得出了聲。
“你再想想看!”冠先生立起來。“我覺得這件事值得作!作好了,於我們有益;作不好呢也無損!”一邊說,他一邊往院中走。“要不這樣好不好?我來請客,把錢先生請過來,大家談談?他要是不願上我那裡去呢,我就把酒菜送到這邊來!你看怎樣?”
瑞宣答不出話來。
走到大門口,冠先生又問了聲:“怎樣?”
瑞宣自己也不知道哼了一句什麼,便轉身進來。他想起那位竇神父的話。把神父的話與冠曉荷的話加在一處,他打了個冷戰。
冠曉荷回到家中,正趕上冠太太回來不久。她一面換衣服,一面喊洗臉水和酸梅湯。她的赤包兒式的臉上已褪了粉,口與鼻大吞大吐的呼吸著,聲勢非常的大,彷彿是剛剛搶過敵人的兩三架機關槍來似的。
大赤包對丈夫的財祿是絕對樂觀的。這並不是她信任丈夫的能力,而是相信她自己的手眼通天。在這幾天內,她已經和五位闊姨太太結為乾姐妹,而且順手兒贏了兩千多塊錢。她預言:不久她就會和日本太太們結為姐妹,而教日本的軍政要人們也來打牌。
因為滿意自己,所以她對別人不能不挑剔。“招弟!你幹了什麼?高第你呢?怎麼?該加勁兒的時候,你們反倒歇了工呢?”然後,指槐罵柳的,仍對兩位小姐發言,而目標另有所在:“怎麼,出去走走,還曬黑了臉嗎?我的臉皮老,不怕曬!我知道幫助丈夫興家立業,不能專仗著臉子白,裝他媽的小妖精!”
說完,她伸著耳朵聽;假若尤桐芳有什麼反抗的表示,她準備大舉進攻。
尤桐芳,可是,沒有出聲。
大赤包把槍口轉向丈夫來:“你今天怎麼啦?也不出去?把事情全交給我一個人了?你也不害羞!走,天還早呢,你給我乖乖的再跑一趟去!你又不是裹腳的小妞兒,還怕走大了腳?”
“我走!我走!”冠先生拿腔作調的說。“請太太不要發脾氣!”說罷,戴起帽子,懶洋洋的走出去。
他走後,尤桐芳對大赤包開了火。她頗會調動開火的時間:冠先生在家,她能忍就忍,為是避免禍首的罪名;等他一出門,她的槍彈便擊射出來。大赤包的嘴已很夠野的,桐芳還要野上好幾倍。罵到連她自己都覺難以入耳的時候,她會坦率的宣告:“我是唱玩藝兒出身滿不在乎!”尤桐芳不記得她的父母是誰,“尤”是她養母的姓。四歲的時候,她被人拐賣出來。八歲她開始學鼓書。她相當的聰明,十歲便登臺掙錢。十三歲,被她的師傅給強姦了,影響到她身體的發育,所以身量很矮。小扁臉,面板相當的細潤,兩隻眼特別的媚。她的嗓子不錯,只是底氣不足,往往唱著唱著便聲嘶力竭。她的眼補救了嗓子的不足。為生活,她不能不利用她的眼幫助歌唱。她一出臺,便把眼從右至左打個圓圈:使臺下的人都以為她是看自己呢。因此,她曾經紅過一個時期。她到北平來獻技的時候,已經是二十二歲。一來是,北平的名角太多;二來是她曾打過二次胎,中氣更不足了;所以,她在北平不甚得意。就是在她這樣失意的時候,冠先生給她贖了身。大赤包的身量——先不用多說別的——太高,所以他久想娶個矮子。
假若桐芳能好好的讀幾年的書,以她的身世,以她的聰明,她必能成為一個很有用的小女人。退一步說,即使她不讀書,而能堂堂正正的嫁人,以她的社會經驗,和所受的痛苦,她必能一撲納心①的作個好主婦。她深知道華美的衣服,悅耳的言笑,豐腴的酒席,都是使她把身心腐爛掉,而被扔棄在爛死崗子的毒藥。在表面上,她使媚眼,她歌唱,她開玩笑,而暗地裡她卻以淚洗面。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親戚;睜開眼,世界是個空的。在空的世界中,她須向任何人都微笑,都飛眼,為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