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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錢送出去,希望牧師們在彌撒上為她禱告,但是她從來都不曉得人家會不會照辦。既然如此,在我正需要錢去美國的時候,何苦把這些錢全交給牧師呢?要是我給自己留下幾鎊,存進郵局的賬戶裡,誰會知道呢?反正我是一個罪人,又好久沒懺悔啦。在菲奴肯太太死後,要是我為她禱告,為她的靈魂點上一支蠟燭,上帝難道會拒絕嗎?
還有一個月,我就滿十九歲了,我所需要的,就是為路費添上幾英鎊,再在口袋裡留上幾英鎊,好在美國落腳用。
在我十九歲生日前一天,星期五晚上,菲奴肯太太派我去買雪利酒。等我返回時,她已經死在椅子裡,眼睛大張著,錢包也在地上大張著。我不敢看她,但我忍不住拿了一卷錢,有七英鎊。我拿起樓上那個箱子的鑰匙,從箱子裡的一百英鎊裡拿走了四十英鎊,還帶走了賬本。這些和郵局裡的存款加起來,足夠我去美國了。我拿上那瓶雪利酒走了出去,免得浪費。
我在夏農河邊的碼頭附近找了個乾燥的地方,坐下來,呷著菲奴肯太太的雪利酒。阿吉姨媽的名字也在賬本里,她欠了九英鎊,這可能是她很久以前給我買衣服的那筆錢吧,但是現在,她再也不必還了,因為我把賬本拋進了河裡。我很遺憾,不能告訴阿吉姨媽是我替她省下那九英鎊的。我很抱歉,我曾給那些住在利默里克巷子裡的窮人寫恐嚇信,那都是自己人。不過賬本已經不在了,沒人知道她們欠下的賬了,她們不必再還剩下的錢了。我真希望能對她們說:我是你們的羅賓漢。
我又呷了一口雪利酒,決定拿出一兩英鎊,為菲奴肯太太的靈魂做一次彌撒。她的賬本安詳地在夏農河上漂流著,漂向大西洋,我知道,不久之後,我也將追隨它而去。
奧瑞丹旅行社的人說,不可能坐飛機去美國,除非我先去倫敦,但這要花一大筆錢。但他可以把我送上一艘名為“愛爾蘭橡樹”的輪船,這艘船幾個星期後就從科克啟航。他說:要在海上航行九天,不過九月和十月是一年裡最適合航行的時候,共有十三位旅客,你自己一個艙室,伙食不錯,你可以好好休息幾天。不過這要花費五十五英鎊,你有這筆錢嗎?
我有。
我告訴媽媽幾個星期後我就要走了,她哭了。邁克爾問:有一天我們都會去嗎?
我們都會去。
阿非問:你能送給我一頂牛仔帽,和那種扔出去又能回來的東西嗎?
邁克爾告訴他,那叫回飛鏢,只有去澳大利亞才能弄到那種東西,在美國是弄不到的。
阿非說在美國能弄到,是的,能弄到。他們為美國、澳大利亞和回飛鏢爭執起來,直到媽媽說:看在老天分上,恁們的哥哥就要離開我們了,可恁們卻在這裡為回飛鏢打嘴仗,恁們能消停一會兒嗎?
媽媽說在我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得搞個聚會。過去,有人去美國時,他們常搞這樣的聚會。他們把這樣的聚會叫做“美國守靈夜”,因為美國那麼遙遠,家人根本不指望此生能再見到離去的人。她說小馬拉奇不能從英國趕回來,實在是太遺憾了,不過有上帝和聖母的保佑,我們早晚會在美國團聚的。
不再去上班的那些日子,我在利默里克走了走,看了看我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風車街、哈特斯湯吉街、羅登巷、小哈靈頓街———它其實是一條巷子。我站在那裡看著特麗莎。卡莫迪家的房子,直到她母親出來問:你想幹什麼?我去聖帕特里克墓地,在奧裡弗和尤金的墳前坐了一會兒,然後來到對面的聖勞倫斯公墓,那是埋葬特麗莎的地方。不論我走到哪裡,都能聽見這些死去的人的聲音,不知道他們能不能隨我遠渡大西洋。
我想把利默里克的景象深深地印在腦海裡,也許我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我坐在聖約瑟教堂和至聖救主會教堂裡,提醒自己好好看一眼,可能再也看不到這些了。我來到亨利街向聖弗蘭西斯告別,雖然我相信在美國也能和他說話。
現在這幾天,我又不想去美國了,我很想去奧瑞丹旅行社,把我的五十五英鎊要回來。我可以等到二十一歲,跟小馬拉奇一起去美國,這樣在紐約我就不會孤身一人了。我有些奇怪的感覺,同媽媽和弟弟們一起坐在爐邊的時候,有時我感覺淚水在湧動,這種脆弱讓我很難為情。起初,媽媽還在笑,對我說:你的眼睛快趕上尿泡了。但當邁克爾說:我們都要去美國嘍,爸爸也要到那兒嘍,小馬拉奇也要到那兒嘍,我們都要到那兒團聚嘍!她也開始流淚了。我們四個人坐在那裡,像淚流不止的受氣包。
媽媽說這是我們第一次搞聚會,但搞這樣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