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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翔之亦不成寐,不若索性出來,讓我一盡地主之誼。這儷園遍植竹梅,月下賞玩,卻也別有一番滋味。翔之意下如何?”
回憶戛然而止,今天晚上他的連環攻勢著實讓我拙於應對。我到底該不該答應呢?如果不答應,會不會顯得我心虛?說起來程潛這傢伙太不夠意思了,平日不想見他的時候,拼命在我面前晃著,如今江湖告急,他卻不見了影蹤!
“光隱被清兒他們幾個絆著,只怕過了子時也未必回得來。”他似乎猜透了我的想法,直接交代了程潛的去向。
我一時語塞,連個藉口都不給我留嗎?我還在搜腸刮肚,他卻加大了誘惑:
“除夕得了翔之的雪片,今夜容我投桃報李,請翔之暢飲四十年的女兒紅。”
江南風俗,富家生女,便埋一罈酒在樹下,待女兒出嫁之日便用此酒宴客,傳為風尚。古代女子16歲及笄,是以女兒紅“芳齡”二十便已是“高壽”,四十年的女兒紅很難得見。
只是他已經半醉了,還要再喝嗎?如果真的鬧出什麼事情來,我也脫不了干係。我只好點頭,答應了他的要求。這下他興致更濃,連聲催促,害我連頭髮也來不及束起,只匆匆拉了披風裹住自己,便出了門。還好出門在外,我一直穿著“定型衣”遮掩女性的曲線,否則這下就露馬腳了。
他倒沒著急引我出這院落,反而又走回中庭那梅樹下,從袖子裡掏出匕首,向下一插,沒翻兩下,竟提出一罈酒來。有些眷戀地撫著樹幹,半晌才轉過頭看著我,說道:“走吧!”
他是個盡責的主人,一路上向我解說沿途的景緻。謝安用過棋盤,謝道韞寫詩的石桌,文皇后謝氏手植的百年綠萼,這座傳奇園林的一草一木都訴說著悲歡離合的故事。在他幾乎沒有“起承轉合”的聲音中,在星月交輝的夜色裡,沒有燈籠,不知道方向,我跟在他身後,踩著鵝卵石清冽的光芒,漸漸迷失在萬籟俱寂的古老園林。
一路的美景目不暇給,很快的,在如夢般的繁花拱衛之中的,光武帝后曾經居住的小樓便映入眼簾。據說這棟樓已經成為了“光武帝后博物館”,不過至今尚未“對外開放”,便是謝家人也只能遠觀而不能近玩。
他卻沒有半點停頓的意思,徑直推開了樓門。對這小樓我原就有好奇之心,如今正可順勢參觀一番,便毫不客氣地跟上他的腳步。上得二樓,他長驅直入,一把拉開了落地扇門,瑤琴,小几,裘皮軟榻,光武帝后著實是會享受的人,連這露臺的方寸之地,也被佈置得非常舒適。夜光融融,輝映著一湖雪光,千樹冷香,美得不似人間。
他徑直席地而坐,從懷中掏出了火折,點燃了矮几旁的紅泥小爐。我沒他的耐寒力,選了軟榻那側坐下。畢竟我是陪他而來,總不能委屈了自己。他倒也沒在意我的施禮,拍開了酒罈的泥封,將酒液倒入了兩個茶盞之中,那濃郁的酒香味飄散在空氣之中,還沒有喝,便有些熏熏然了。
我將酒杯端起,小口的啜飲,綿長的滋味到了胸腹,便化成了溫熱。這女兒紅我原也有一罈的,是父親在我出生那一年,從江南帶回來家來,就埋在祖父家院裡那株紫藤下,我上高中那年,父親提起那壇酒,還笑說將來要用作我的陪嫁。如今那酒還在原處,當年紫藤花下言笑晏晏的人,卻都已經不在了。十年生死兩茫茫啊,我仰起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也飲盡衝向眼底的澀意。
我收斂了飛散的思緒,抬頭看他,他已經連飲了三盞,還在給自己倒酒,似乎是決意一醉了。其實不僅僅是他,在這樣的夜裡,又有哪個人願意清醒地面對自己?
酒意上湧,我一把按住酒罈,說道:“殿下只為自己倒酒,豈是待客之道?”
“在謝家,我便只是謝瑱。翔之可直呼我光遠便可。”他倒不以為忤,收回了握著酒罈的手,說道。
我也不管他,再為自己倒了一杯,仰頭飲盡。我們都不再理會對方,就這樣一人一杯,放任回憶被酒意侵襲,慢慢朦朧。
不知道喝了幾杯,眼前都在旋轉,腦袋越來越沉重,身體也懶洋洋地不受控制,有種溼意從眼角慢慢擴散,不由分說爬滿了兩頰。原來在不知不覺之中,我竟是哭了。
乾脆地躺倒在軟榻上,用手背擋住雙眼,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流淚的能力。真是好酒呢!到了身體裡竟能化成眼淚,真是前所未聞!
好酒,我怎麼之前從未發覺,原來酒竟是這麼好的東西,難怪李白能夠斗酒詩百篇,難怪劉伶寧願長醉不用醒。這世界太小而壺中天長,又怎能讓人不想遁入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