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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子嗣與福澤。臣妾不敢專寵。”
攬著我身體的手鬆開了幾分,目光輕漫,卻逼視著我,“若是朕不肯呢?”
我知道他會肯,六宮妃嬪與前朝多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他不會不肯。心下一陣黯然,如同殿外細雨綿綿的時氣,慢慢才輕聲啟齒:“皇上是明君。”
“明君?”他輕哼一聲,喉間有涼薄意味,像是他常用來清醒神志的薄荷油,那樣涼苦的氣味。
“已經八日了。皇上在前朝已經政務繁忙,六宮若成為怨氣所鍾之地,不啻於後院起火,只會讓皇上煩心。”他靜靜聽著,只是默然的神氣,我繼續說:“皇上若專寵於我而冷落了其他后妃,旁人不免會議論皇上男兒涼薄,喜新忘舊。”雙手蜷住他的衣襟,語中已有哽咽,“臣妾不能讓皇上因臣妾一人而煩心,臣妾不忍。”說到最後一句,語中已有哀懇之意。
或許是起風了,重重的鮫綃軟帳輕薄無比,風像只無形的大手,一路無聲穿簾而來,帳影輕動,紅燭亦微微搖曳,照得玄凌臉上的神情明滅不定。雙足裸露在錦被外,卻無意縮回,有涼意一點一點蔓延上來。
玄凌的手一分分加力,臉頰緊緊貼在他鎖骨上,有點硌的疼。他的足繞上我的足,有暖意襲來。他闔上雙目,良久才道:“知道了。”
我亦閉上雙目,再不說話。
是夜,玄凌果然沒有再翻我的牌子。小允子一早打聽了,皇帝去看已長久無寵的愨妃,應該也會在她那裡留宿了。雖然意外,但只要不是我,也就鬆了一口氣。
總有七八日沒在棠梨宮裡過夜了,感覺彷彿有些疏遠。換過了寢衣,仍是半分睡意也無。心裡宛如空缺了一塊什麼,總不是滋味。愨妃,長久不見君王面的愨妃會如何喜不自勝呢?又是怎樣在婉轉承恩?
悵悵的嘆了口氣,隨手撥弄青玉案上的一尾鳳梧琴,琴絃如絲,指尖一滑,長長的韻如溪水悠悠流淌,信手揮就的是一曲《怨歌行》(3)。
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君王選玉色,侍寢金屏中。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風。寧知趙飛燕,奪寵恨無窮。沉憂能傷人,綠鬢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為空。鷫鸘換美酒,舞衣罷雕龍。寒苦不忍言,為君奏絲桐。腸斷絃亦絕,悲心夜忡忡。
未成曲調先有情,不過斷續兩三句,已覺大是不吉。預言一般的句子,古來宮中紅顏的薄命。彷彿是內心隱秘的驚悚被一枚細針銳利的挑破了,手指輕微一抖,調子已然亂了。
怨歌行,怨歌行,宮中女子的愛恨從來都不能太著痕跡,何況是怨,是女子大忌。又有什麼好怨,是我自己要他去的。不能不如此呵……
略靜一靜心神,換了一曲《山之高》(4):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巡巡幾遍,流朱不由得好奇道:“小姐,這曲子你怎麼翻來覆去只彈上半闋?”
心思付在琴音上,眉目不動,淡淡道:“我只喜歡這上半闋。”
流朱不敢多問,只得捧了一盞紗燈在案前,靜靜侍立一旁。彈了許久,寬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月光隔著窗紗清冷落在手臂上,彷彿是在臂上開出無數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澤。指端隱有痛楚,翻過一看原來早已紅了。
推開琴往外走。月白漩紋的寢衣下襬長長曳在地上,軟軟拂過地面寂然無聲。安靜揚頭看天,月上柳稍,今日已是十四了,月亮滿得如一輪銀盤,玉輝輕瀉,映得滿天星子也失了平日的顏色。其實,並不圓滿,只是看著如同圓滿了的而已。明日方是正經的月圓之夜,月圓之夜,皇帝按祖制會留宿皇后的昭陽殿。冷眼瞧了大半年,玄凌待皇后也不過如此——的確是相敬如賓。只是,太像賓了,流於彼此客氣與尊崇。每月的十五,應該是皇后最期盼的日子吧。如此一想,不免對皇后生了幾分同情與憐憫。
此時風露清綿,堂前兩株海棠開得極盛,枝條悠然出塵,淺綠英英簇簇,花色嬌紅綽約如處子,恍若曉天明霞,鋪陳如雪如霧。月色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隱約迷濛的輪廓。
風乍起,花朵漱漱如雨,一朵一朵沾在衣間袖上,如凝了點點胭脂。微風拂起長髮,像紛飛在花間的蝶觸,只是悄然站著不動,任風捲著輕薄的衣袖拂在腕骨上,一陣高一陣低,若有似無的輕。偶爾有夜鶯滴瀝一聲,才啼破這清輝如水的夜色。
我曉得他來了,熟悉的龍涎香隱約浮在花香中,什麼香也遮不住他的。他不出聲,我亦只是站著仿若無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