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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愛柏梁臺,新寵昭陽殿。守分辭芳輦,含情泣團扇。一朝歌舞榮,夙昔詩書賤。頹恩誠已矣,覆水難重薦。
“頹恩誠已矣,覆水難重薦”於我到底是矯情了一些。而觸動了心腸的,是那一句“一朝歌舞榮,夙昔詩書賤”。曾幾何時,我與玄凌在這西窗下,披衣共剪一支燁燁明燭,談詩論史;曾幾何時,他在這殿中為我抄錄梅花詩,而我,則靜靜為他親手裁剪一件貼身的衣裳;曾幾何時,我為他讀《鄭伯克段於鄢》,明白他潛藏的心事。
曾幾何時呢?都是往日之時了。歌舞娛情,自然不比詩書的乏味。再好的書,讀熟了也會撂開一邊。
新寵舊愛,我並沒有那樣的本事,可以如班婕妤得到太后的庇護居住長信宮;也不及徐惠,可以長得君恩眷顧。而她,自然也不是飛燕的步步相逼。寫下這首《長門怨》,哀的是班婕妤的團扇之情。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如今不正是該收起團扇的涼秋了嗎?
陵容的嗓音好得這樣快、這樣適時,我並不是不疑心的。然而又能如何呢?她的盛年,難道也要如我一般默默凋零麼?寂寞宮花紅,有我和眉莊,已經足夠了。
縱然我瞭然陵容所說的無奈,也體諒皇后口中玄凌的寂寞和苦衷。然而當他和她的笑聲歡愉這樣硬生生迫進我的耳朵時,不得不提醒著我剛剛失去一個視如生命的孩子;還有,夫君適時的安慰和憐惜。
沒有責怪,也不恨。可當著我如此寂寥的心境,於寂寥中驚起我的思子之慟,不是不怨的。我自嘲,原來我,不過也是這深宮中的一個寂寞怨婦呵。
筆尖一顫,一滴濃黑的烏墨直直落在雪白紙上,似一朵極大的淚。柔軟薄脆的宣紙被濃墨一層層濡溼,一點點化開,心也是潮溼的。
註釋:
(1)、徐惠:湖州長城人,唐太宗李世民的妃子。四歲通論語及詩。八歲已善屬文。一才著稱,為太宗所聞,乃納為才人,又進充容。太宗死後絕食殉情,追贈賢妃。
[卷一 正文:第六十九章 語驚心]
九月的涼風,濃了桂子香,紅了楓葉霜,亦吹散了些許我濃烈的思子的哀傷,身子也漸漸好了些許。有時候空閒著,想想或許也該去見玄凌,畢竟失去了孩子,他的心裡也是不高興的。何況眼下得寵的那一位,終究也是我的姐妹。
於是遣了流朱去探玄凌是否在儀元殿中,流朱回來卻道:“李公公說皇上在御書房看奏章呢。奴婢已經讓小廚房準備好了點心,小姐也和從前一樣去給皇上送些吃食去吧。”
不知為何,流朱才要開口答我時,心裡忽然有些緊張,只盼望著流朱說玄凌不能見我,似乎是有了近鄉情怯之感,倒不願見了。如今聽流朱這樣親口說了出來,反而鬆了口氣。想著若這樣去了,若是見面尷尬,或在他殿中嗅到了或是見到了屬於別的女子的私物與氣味。該是如何的情何以堪。若真如此,還是不見罷了。
於是道:“準備了點心也好。讓晶清送去給眉莊小主吧。”
流朱急道:“小姐不去看望皇上了嗎?”
我淡淡道:“皇上忙於國事,我怎好去打擾。”
流朱道:“可是從前……小姐是可以出入御書房的呀……”
心下微微悽澀,截斷她的話頭道:“如今可還是從前麼?”
流朱一愣,神色也隨我黯淡了,遂不再言語。
抬頭見窗外秋光晴好,於是攜了槿汐一同去散心。初秋的上林苑中,太液池上往往凝結著迷離不散的淡薄水霧,霜後一疊羽扇楓林鮮紅如泣血,只殘留了一點些微的青色。上林苑百花凋落,彷彿是為了驅散這秋的清冷蕭條。滿苑中堆滿了開得正盛的清秋菊花,金芍藥、黃鶴翎、玉玲瓏、一團雪、胭脂香、錦荔枝、西施粉、玉樓春,錦繡盛開,色色都是極名貴的品種,如此豔態,大有一種不似春光而又勝似春光美麗。我微微一笑,宮中培植的菊花,再名貴,再豔麗,到底是失了陶淵明所植菊花的清冷傲骨。而菊花之美,更在於其氣韻而非顏色。所謂好菊,白菊最佳,黃菊次之,紅紫一流終究是失了風骨的。
沿著太液池一路行走,貪看那美好秋色,漸漸走得遠了。四周草木蕭疏,很是冷清,更有無名秋蟲唧唧作聲,令人倍覺秋意漸濃。只見孤零零一座宮苑,遠離了太液池畔寵妃們居住的殿宇,但紅牆金脊,疏桐槐影,亦是十分高大,並非普通嬪妃可以居住。不由心下好奇,問槿汐道:“這是什麼地方?”
槿汐道:“那是端妃娘娘所居的披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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