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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在醫院住了十七天,就出了院。
兒子出院後家裡冷得像個冰窖。董柳沉默著,連兒子也沉默了許多,總是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眼睛轉悠追隨著大人的行動。我嚷嚷著跟一波說話:“來來來,爸爸給你講葫蘆娃。”可當我的聲音一停,就只剩下了一片空寂,顯出了這種嚷嚷的做作。
廳裡有些人問一波的病情,我就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一邊感嘆著錢的重要性,卻不涉及比錢更重要的權。說順口了我也忘了對誰說過沒說過,逢人就講。有一天我在講的時候,旁邊一個人過去說:“大為怎麼跟祥林嫂一樣,天天我真傻,我真傻的。”我馬上住了口,不再講了。是的,我真傻。
這天晚上董柳睡下了,我也熄了燈睡下,準備度過這個漫長的寒夜。董柳忽然又坐起來開了燈說:“我怎麼就沒想想這個道理。有些人眼光真厲害啊,能把時間看穿,幾年以後的事情幾十年以後的事情都看透了。”我一氣爬起來披著衣服說:“你要學聰明人現在還不晚,沒人拿鏈子拴著你。”她說:“誰說來得及,孩子生都生了能夠送回去嗎?一個女人吧,她不知道什麼天下大事,也不知道什麼萬古千秋,屁!她鼻子下面那個世界就是她的世界。我也不相信鼻子下面那點世界看不好的人,他還看天下?”我氣鼓鼓地說:“要出息你也可以出息出息,如今男女平等了。”她說:“一個男人,還反過來要靠女人,他講得出我還以為是喝醉了酒嘔出來的呢。”我說:“總不能*,*,*我像丁小槐那樣走路那樣笑吧。”她噘一噘嘴不屑地說:“那你的意思是你比他有尊嚴?那怎麼他只開一句口我一波就能住進院,你說半天沒有用?這總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吧?你就站在旁邊看著別人玩吧,再看那麼幾看,一輩子也差不多了。”幾句話堵得我喘不過氣來。其實我覺得她說得也對,可我就是不願在她面前低這個頭。她說:“你那點自尊不值錢,我都看透了。”我沒想到她能說出有這麼大的殺傷力的話來,可見她這些天也並沒有閒著,而是對事情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我硬著頭皮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心裡怎麼舒服就怎麼活。要他去爭這個那個,他不舒服,那是得不償失。”她說:“所以一波燙傷了你就舒服,你不舒服他能燙傷,宋娜她的強強會燙傷?”說著就哭了,眼淚一滴滴掉下來,滴在被子上。我心軟了,摸了摸她的頭說:“好吧,好吧,好。”
“這一輩子怎麼辦呢?人只有一輩子啊。”
這個問題是董柳提出來的,我感到絕望。人只有一輩子,這一句話把所有的道理都說完了。這個道理最簡單,也最深刻,我不敢往細裡想,往深處想,一想就不寒而慄。廳裡當然也有辦事員當到老的,如晏老師。可我,廳裡第一個研究生,就這樣過一生嗎?時間飛逝,越來越快,它規定了一切的意義,人不能無限等待。科長處長這些我以前不屑一顧的頭銜,現在都有了一種神秘的光環,可望而不可及。
六年前我剛來廳裡時,我有一個很好的位子,也因此成了很多人的眼釘。可現在的起點,比那時候還倒退了。確定了目標之後我急得心裡發痛,這六七年我都幹什麼去了!一開始我的自我定位就錯了,屈原啊李白啊,他們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學的人嗎?我已經三十四歲,眼見著就要過氣了。
我去找晏老師,想跟他談一談,敞開來談一談。進了門他在看電視,說:“小池好久沒來下棋了。”我說:“兒子病了,天天守兒子去了。”他說:“我怎麼不知道?”我把事情說了,晏師母在一旁不斷驚歎說:“真的?真的?”這種驚訝使我受到鼓勵,就講得更詳細些,還比劃著。講到一半忽然想起祥林嫂,就打住了,開始下棋。很久沒下了,下起棋來我覺得感覺很好,很舒服,捨不得離開這種氣氛,就把來的目的放在一邊,拖延著,下了一盤,再下一盤。幾盤下來了已經晚了,告辭出來。走到外面天上下起了大雪,雪花在胸上融化的感覺使我非常清醒,像生命的藍精靈在給我一種提 我意識到自己在逃避,哪怕是面對晏老師吧,認真討論自己怎麼才能爬上去,這實在太傷自尊心了。我往家裡走,走到樓下我想著又拖了一天,心裡急得痛。我在進門的一剎那對自己說了聲:“停!”一隻腳伸出去懸著,沒落下去。我用這樣一種姿態站在那裡,想著自己如此沒有勇氣,更嚴峻的挑戰還在後面呢。
我現在的絆腳石不是別的,就是我自己。這個念頭從我心中掠過一剎那,我想也沒想,就抬起右腳踢在左腿的小腿上,腿一軟,身子往前一竄,差點摔倒,跨出一步,才站穩了。我罵自己說:“他媽的,下毒手啊!”不容自己再想就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