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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兼作朱自冶的守門人,二是要我的媽媽幫助朱自冶料理點家務。這兩個義務都很輕鬆,朱自冶早出晚歸,沒家沒務,從來也不要求我媽媽幫他幹什麼。倒是我的媽媽實在看不過去,要幫他拆洗被褥,掃掃灰塵,開啟窗戶。他不僅不歡迎,反而覺得不勝其煩,多此一舉。因為家在他的概念中僅僅是一張床鋪,當他上鋪的時候已經酒足飯飽,靠上枕頭便打呼嚕。
朱自冶起得很早,睡懶覺倒是與他無緣,因為他的腸胃到時便會蠕動,準確得和鬧鐘差不多。眼睛一睜,他的頭腦裡便跳出一個念頭:“快到朱鴻興去吃頭湯麵!”這句話需要作一點講解,否則的話只有蘇州人,或者是隻有蘇州的中老年人才懂,其餘的人很難理解其中的誘惑力。
那時候,蘇州有一家出名的麵店叫作朱鴻興,如今還開設在怡園的對面。至於朱鴻興都有哪許多花式麵點,如何美味等等我都不交待了,食譜裡都有,算不了稀奇,只想把其中的吃法交待幾筆。吃還有什麼吃法嗎?有的。同樣的一碗麵,各自都有不同的吃法,美食家對此是頗有研究的。比如說你向朱鴻興的店堂裡一坐:“喂(那時不叫同志)!來一碗××面。”跑堂的稍許一頓,跟著便大聲叫喊:“來哉,××面一碗。”那跑堂的為什麼要稍許一頓呢,他是在等待你吩咐吃法:硬麵,爛面,寬湯,緊湯,拌麵;重青(多放蒜葉),免青(不要放蒜葉),重油(多放點油),清淡點(少放油),重面輕澆(面多些,澆頭少點),重澆輕面(澆頭多,面少點),過橋——澆頭不能蓋在麵碗上,要放在另外的一隻盤子裡,吃的時候用筷子搛過來,好像是透過一頂石拱橋才跑到你嘴裡……如果是朱自冶向朱鴻興的店堂裡一坐,你就會聽見那跑堂的喊出一連串的切口:“來哉,清炒蝦仁一碗,要寬湯、重青,重澆要過橋,硬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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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家(2)'圖'
一碗麵的吃法已經叫人眼花繚亂了,朱自冶卻認為這些還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吃“頭湯麵”。千碗麵,一鍋湯。如果下到一千碗的話,那麵湯就糊了,下出來的面就不那麼清爽、滑溜,而且有一股麵湯氣。朱自治如果吃下一碗有面湯氣的面,他會整天精神不振,總覺得有點什麼事兒不如意。所以他不能像奧勃洛摩夫那樣躺著不起床,必須擦黑起身,匆匆盥洗,趕上朱鴻興的頭湯麵。吃的藝術和其他的藝術相同,必須牢牢地把握住時空關係。
朱自冶揉著眼睛出大門的時候,那個拉包月的阿二已經把黃包車拖到了門口。朱自冶大模大樣地向車上一坐,頭這麼一歪,腳這麼一踩,丁當一陣鈴響,到朱鴻興去吃頭湯麵。吃罷以後再坐上阿二的黃包車,到閶門石路去蹲茶樓。
蘇州的茶館到處都有,那朱自冶為什麼獨獨要到閶門石路去呢?有考究。那爿大茶樓上有幾個和一般茶客隔開的房間,擺著紅木桌、大藤椅,自成一個小天地。那裡的水是天落水,茶葉是直接從洞庭東山買來的;煮水用瓦罐,燃料用松枝,茶要泡在宜興出產的紫砂壺裡。吃喝吃喝,吃與喝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凡是稱得上美食家的人,無一不是陸羽和杜康的徒弟。
朱自冶登上茶樓之後,他的吃友們便陸續到齊。美食家們除掉早點之外,決不能單獨行動,行動時最少不能少於四個,最多不得超過八人,這是由吃的內涵決定的,因為蘇州菜有它一套完整的結構。比如說開始的時候是冷盆,接下來是熱炒,熱炒之後是甜食,甜食的後面是大菜,大菜的後面是點心,最後以一盆大湯作總結。這臺完整的戲劇一個人不能看,只看一幕又不能領略其中的含義。所以美食家們必須集體行動。先坐在茶樓上回味昨天的美食,評論得失,第一階段是個漫談會。會議一結束便要轉入正題,為了慎重起見,還不得不抽出一段時間來討論今日向何方?是到新聚豐、義昌福,還是到松鶴樓。如果這些地方都吃膩了,他們也結伴遠行,每人僱上一輛黃包車,或者是四人合乘一輛馬車,浩浩蕩蕩,馬蹄聲碎,到木瀆的石家飯店去吃䰾肺湯,楓橋鎮上吃大面,或者是到常熟去吃叫花子雞……可惜我不能把蘇州和它近郊的美食寫得太詳細,深怕會因此而為蘇州招來更多的會議,小說的副作用往往難以料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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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小引(1)
如果朱自冶僅僅自我吃喝而與我無關的話,我也不會那麼強烈地厭惡他。他當他的美食家,我當我的窮學生,本來是能夠平安相處的。可是我在前面的一節中只說到朱自冶吃早點,吃中飯,他還有一頓晚飯沒有吃吶!
朱自冶吃罷中飯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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