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部分(第1/4 頁)
但是夫差,我不清楚,這個男人好像一直保持著孩童時期的好奇心。而成年人在脫離幼兒期之後。一般都會迅速拋棄這種好奇。大多數人到了三十歲,就自認為年老了。不需要再更改人生的地圖,對他們而言,奇怪的新鮮的資訊,只要與自己的舊地圖不相符,那就一定都是錯誤的,完全可以不加理睬。他們似乎打定主意,要日復一日將生活過得陳腐不堪。
然而夫差並不是如此,他似乎對我所說的那些格外感興趣,卻不管它們聽起來有多麼荒誕不羈。
他聽我說飛躍天空時的感受,我坐在一架飛機上,下面是浩瀚無際的雲海,它們不斷翻滾,好像一直延續到天邊;他聽我講述異國瀏覽的風光,高大的穹廬上繪滿故事。神與人的手指只差一點點就可以接觸;他看我畫的畫,煙花燃放的天空留下彩色痕跡,成千上萬拉拉隊女孩兒在為她們的球隊歡呼,她們的背上寫著紅色Yankees的字樣,有男女在人群裡接吻,還有,墓地裡埋著和樓上女裁縫吵了一輩子的哲學家。“意志的自我肯定就是不為任何認識所幹擾的常住的欲求本身”,以及尖頂的圓頂的高大房子,彩色玻璃上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赤裸男人……
夫差什麼都喜歡探尋,哪怕是非常晦澀、連我都不太懂的句子,他的屋子裡常年堆滿竹簡,他時常趴在上面翻查和那些句子相似的話,他甚至和我說,是不是隻要每天午後準時繞著姑蘇臺散步一圈,繞那麼幾十年,最後他也能想出點不平凡的東西來。他還喜歡聽我唱歌,那些荒腔走板的歌從未有人唱過,也許是弟弟曾經每日放他喜愛的碟片。時間久了,有些破碎的調子。就沒頭沒腦從我的腦子裡冒了出來:if he loved you;I like I love you;I would walk away in shame;I'd move town;I'd change my name……
“是什麼意思?”夫差問。
“如果他能如我這般愛你,我將帶著羞愧離開,我將搬離這城市,我將改掉這名字……”
“這歌是誰唱的?叫什麼?後面呢?”
“不記得了,全都不記得了,就記得這兩句。”我搖頭,如果不是因為有調子跟著,我興許連這兩句歌詞都記不下來。音樂和語言貯存在我頭腦的不同部分,所有的音樂絲毫沒有損耗。
然後我就教他唱,一句一句地教。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會唱,哪怕只有兩句,也太寂寞了。
所以當夫差提出要去尋找我的故鄉時,我絲毫不覺得意外。他聽我說聽了太久太多,心中的疑惑和好奇早已積攢得快堆不下了。
我和他偷偷離開了姑蘇臺,除了幾個近臣,沒人知道我們的下落。
我們從吳國開始尋找,吳國境內遍地搜尋無果之後,就開始擴夫範圍,楚國、秦國、衛國、晉國、齊國……
那是一趟無比奇妙的旅程,我們並未攜帶充足的旅費,有的時候甚至連最便宜的旅館都住不起,就只能歇息在郊外的泥地裡。但是沒有人喊累,或者抱怨艱苦,就好像彼此已經達成了認知上的一致:這種種辛苦都是值得的。因為它把我們變得越來越不平凡。
偶爾,我們也會在某處停留幾個月,夫差會去幹些簡單的活比如砍柴或者捕魚,以此來養活我和他。我則留在家中燒飯洗衣與縫補,使樸素的日子過得略微舒適一些。
那種時刻,就好像我們是天下最普通的那種夫婦,遵循著最原始的規則度日,彼此相依為命。只不過我們不會像普通人那樣,被日復一日的常規生活給磨損得毫無生氣。彼此厭倦。因為,我們共同擁有著一個他人無法進入的、水晶般光潔無比的世界。
那曾經是我的世界,而夫差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要與我此生相伴,於是他自覺地開放疆域,完全放棄抵抗,讓我將他帶入我的世界。
隨著時間推移,我們倆結合得越來越緊密,如同熔鍊而成的一個球體。但是這個球體始終不那麼完滿,因為有什麼嵌在我與夫差之間,它太鮮明,太獨特,以至於我們誰也無法將它忽略不計。
那是我與勾踐的過去。
離開吳國的第四年,我與夫差有一次路過楚國邊境,暑熱的中午,倆人又飢又渴,卻囊中羞澀。
“夷光,我有個辦法。”他小聲湊近我說。
“什麼辦法?”我看他。
他不響,卻伸手指了指旁邊。那是一戶橘園,秋收的季節,橘子正好成熟,金燦燦的果實掛滿了枝頭。
“你想偷橘子啊?”我有點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