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部分(第4/4 頁)
,床上竹蓆被蒸烤得發燙,慧行睡得滿頭大汗,不時嘟嘟囔囔,撓著被汗水刺痛的脖子。念卿俯身拿溼毛巾替他擦了擦臉頰,輕搖手中紙扇,低哼催眠曲。
念卿鬢髮已全溼了,碧縐旗袍領口解開,白玉似的肌膚微微泛紅。
午後睏意漸濃,昨夜轟炸擾得人大半夜不能入睡,此時越發睏乏。念卿斜斜倚了床柱,卻不敢闔眼睡著,夜襲警訊還未解除,誰也不知下一刻日本飛機會不會突然衝出天幕,向毫無防備的平民投下死亡的陰霾。
窗外晴空萬里無雲,慧行睡得熟了,念卿依然輕搖著扇子,倦倦拿了床頭一卷舊書,低頭信手翻開一頁,不經意看見霖霖留在頁首的批註。那是喬吉的一句“涼風醒醉眼,明月破詩魂”,霖霖圈出那一個“破”字,秀朗筆跡寫下“如何破法”的疑問。
看著眉批,彷彿能想見她偏頭尋思的認真模樣。
念卿微笑。
霖霖少時,便是仲亨親自教她讀書,教的小小女童一口老氣橫秋的邊塞詩,年長後對詩詞曲賦的興趣越發濃了,常愛讀些老掉牙的線裝書,和一般摩登少女熱衷學習法語、英語的風潮迥然相異。這一點上,念卿是無可奈何的,自己早年離鄉去國。除了幼時那點啟蒙,對中國古典詩文倒遠不如對英倫十四行的熟悉,過去常被仲亨取笑“假洋鬼子”。
那時他也會在閒暇時陪她讀書,挑些自己喜歡的句子,細細說給她聽。
旁人或以為霍仲亨只是戎馬馳騁的武人,往往不知他也博聞廣識,雅擅書法,到底是世家出身。舊時茗谷,藤蘿繞窗,明月在戶,他提筆寫就一手瀟灑行草,笑軒濃眉,慨然念道,“談笑十年事,風流兩鬢絲”。那也是喬吉甫的句子,她深深記得的。
只是,日後記得更深的,卻是王實甫的那一句,“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
修削手指停在書頁,念卿恍然想,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呢。
算來不過十餘年,卻已恍如隔世,久遠得像前生的前生。定格在那些時光中燦笑淺嗔的女子彷彿已死去很久了,而今只剩一個軀殼,或喜或悲,都只殘存一半,世間再無完整的沈念卿。
只因她的生命早與他息息相連,如雙生如並蒂,若要割捨一半,她便不再是她了。
世上大多數人,皆有一種堅韌本能,可以斷尾求生,割捨一段已失去的生命,在殘軀中重生,長出另一個完好的自我——像四蓮,像燕綺,她們捨得下亦做得到。
而她非不能捨,只是不願舍。
怎捨得那些相濡以沫的歲月,怎捨得言猶在耳的誓約。
霖霖的委婉暗示,蕙殊的直言相勸,她不是聽不懂,更不是看不到那個人默默守候的目光……他也在等待她的“放下”,等待她從已逝去的過往裡活過來。
那日的爭執,他一怒擲筆,濺起點點墨痕在她衣襟,一點點刺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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