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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們……”艾默呆住,臉上神色複雜,亦驚亦怔,悲喜難分。
“他們是終生相伴的伴侶,不必有那一紙婚約的證明。”啟安慨然,“祖父尊重她的過往,也敬重你的外曾祖父,他與她至死相伴,卻要我們始終稱她為霍夫人。生前挑選墓園的時候,祖父也只是說,希望有朝一日落葉歸根,能夠遷葬故土,卻從未表示要與霍老夫人合葬在一起。”
他看著艾默複雜的神情,緩緩說,“雖然是這樣,我的父母卻一直將霍老夫人當作親生母親對待,我們四個孩子也都在她膝下長大,與她感情深厚。祖父這麼多年來,每晚都有一個習慣,睡前一定要新手為她倒一杯熱牛奶。只有在他最後病危的日子裡,這個習慣才改變,變成她給他端來熱好的牛奶。”
艾默心口抽痛,良久說不出話,“那她呢,她是什麼時候……”
那個字,她不忍問出口。
他卻答非所問,“艾默,我一直沒有對你說過重修茗谷的真正原因。”
她皺眉看他。
他雙手攬了她肩頭,清晰而平緩地說,“我想重修茗谷,作為送給她百歲壽誕的禮物。”
艾默一個激靈,抬起眼直勾勾望了他。
啟安看著她的眼睛,溫柔點頭,“是的,她還在世,今年已是九十九歲高齡,身體還康健……找到你的訊息,今天早晨我已轉託二姐趕回美國當面告訴她。”
【尾聲】
“今人猶是故人,他鄉知是,千秋共此素光。”
絹繪屏風上墨痕新幹,秀致筆畫,襯著淡淡的寫意山水,千山飛鳥,正是艾默親手所繪。
淡淡燈光下,退後一步左右端詳,艾默仍覺屏風擺得擠了,或許是字寫得太小了吧……總怕哪裡不對,不是她喜歡的樣子。
她會喜歡麼。
這匆匆忙忙修飭起來的茗谷,還來不及完全恢復原貌,會是她記憶中的故園麼。
這倉倉促促按啟安的描述,佈置起來的房間,會不會是她多少年心心念念難忘的樣子。
啟安說,她常提起從前房間裡有一架心愛的絹繪屏風。
啟安說,那年中秋,祖父偶然興起,題了一幅扇面掛起來,寫的就是這句“今人猶是故人,他鄉知是故鄉,千秋共此素光。”她看了愛不釋手,只是惋惜扇面太小氣,說要題在屏風上,再配了畫才好看。
艾默推開窗,好讓清新晚風透些進來。
下了一天的雨,到傍晚才漸漸停了。
不經意抬頭,見雲層間隙裡悄然露出一彎清光,月亮似隱非隱,似現非現,似堪堪露出一點兒笑靨在美人臉上。沐在雨後月色下的茗谷,芳草起伏,林景搖曳,中庭噴水池中波光粼粼閃動,乾涸了多少年的這池碧水,再度映得月色清澈。
艾默目光投向庭院一角,昨天傍晚發現那裡的一叢白茶花,分明三月就已開過,卻在這時節,這時間,不聲不響探出一支新結的花苞。
廢墟中沉睡已久的茗谷終於在今夜醒來,等待迎回它的主人,霍沈念卿。
算著時間,這會兒啟安應已到了機場,應該已經接著了她和父母。
這麼一想,心頭又怦怦急跳得一陣亂過一陣,連手腳都緊得沒處放。
啟安不讓她一同去機場,怕她在那裡就慌了神,她也怕惹得老人太過激動。他卻笑說,老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物,只怕是她經得起的,你卻要哭得一塌糊塗……
竟被他說著了,真的,還沒有見到,就這麼想一想已覺得心臟不堪重荷。
想著就在今夜,就在眼下,她就要踏進茗谷的大門,經過白茶花夾道的石階,從一個世紀前的風雲歲月裡款款走來,走過萬里重洋,走過塵封時光,走過撲朔迷離的傳奇,終於回到她魂縈夢繫的故國家園,回到她僅存於世的的骨肉身邊。
她會是什麼樣子?
已近百歲高齡的外曾祖母,素未謀面的外曾祖母,她會是什麼樣子?
想得太入神,艾默竟未聽見汽車駛到門口的聲音。直到大門軋軋開啟的動靜,驚得她一躍而起。
艾默飛奔下樓。
推門而出的剎那,層雲裡一輪明月現了出來。
素光清輝,灑向靜靜的茗谷,將一切都籠上影影綽綽的紗霧。
照著一枝初綻的白茶花。
照著月下園徑的盡頭,那個佇立階前的淡淡身影。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