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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談論這篇“妙文章”。我拉雜追記這些小事在此,小事在此,聊志墨緣。
(一九六三年五月二十二日)
十一 長袍心理學
穿長袍,何凡先生是理論家,我才是實行家。
一襲在身,隨風飄展,道貌岸然,風度翩翩然,屈指算來,數載於茲矣!不分冬夏、不論晴雨,不管女孩笑於前、惡狗吠於後,我行我素,吾愛吾袍,絕不向洋鬼子的胡服妥協,這種鍥而不捨的擁護國粹,豈何凡先生所能望其項背哉!
長袍成為我個人的商標,歷史已久,不但傳之於眾口,而且形之於筆墨。前年香港出版的一期《大學生活》裡,某君曾列舉臺大的四怪三醜,而怪醜之尤就是“長袍怪”,好像長袍就是我的化身一般。事實上,若論臺大聲名顯赫的人物,除錢校長外大概就是我了。沒有一個人敢說他沒見過“文學院那穿長袍的”。除非他是瞎子,可是瞎子也得聽說過李某人,除非他還願意做聾子!
多少人奇怪我為什麼一年到頭老是穿長袍,可是我從來不告訴他們。他們恭敬視我,我低眉以報之;他們側目視我,我橫眉以向之;他們問我原因,我關子以賣之。教中國通史的夏教授也整年穿件破袍子,可是夏天最熱的那一兩個月,他也破例夏威夷一番。有一次他看我在盛暑之下仍穿著黑綢大褂大搖大擺,特地走到我面前,不聲不響地盯了我一陣,最後搖搖頭,不勝感慨他說:“你簡直比我還頑固!”
其實我怎能算頑固?李鴻章穿缺襟馬褂,比我還多頑固一層;入了咱們國籍的英國妙人馬彬和,對中國“滿大人”服裝的傾倒比我還如醉如痴。只是臺灣的天氣熱些,所以我顯得比他們更艱苦卓絕罷了!有一次,一位頗有靈性的女孩子問我說:“李敖,我忍不住了,我一定要間問你:這麼熱的天氣你還穿這玩意兒,難道你不熱嗎?”我望著她那充滿救世精神的臉兒。慢吞吞地答道:“冬天那麼涼,你還要穿裙子露小腿,難道你不冷嗎?”這女孩子似有所悟,一句話沒再說,黯然而去。我當時忍不住偷偷好笑,我笑她一定以為我在夏天的耐熱和她在冬天的耐冷,出自同樣的心理,其實才不對呢!女孩子冬天穿裙子,充其量不過三項理由:
一、為了美,為了滿足她們的自炫心理;
二、為了闊,利用你的視覺告訴你她穿的是九十六元一雙的玻璃絲襪;
三、為了優越感,告訴你她的脂肪含量比你們男士多,熱情的人是不怕冷的。
可是我穿長袍在光天化日大太陽之下,理由卻與她們迥然不同。蓋穿長袍是一門失傳的學問,降至洋服充斥的今日,凡是再穿長袍的人都有他一個深遠的理論背景,我把這種理論背景歸而納之,分為五派,一統其名曰“長袍心理學”。
第一是“中學為體派”。此派可以錢穆為代表。錢先生承張文襄公之餘緒,大倡東方精神文明,“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他在行動方面,也表現出“中衣為體,西鞋為用”的精神一當然去美國時穿西裝是例外,入境問俗,中國之進入夷狄者則夷狄之,何況聖之時者的錢先生乎?我個人在長袍一點上,足為國粹派爭光。身外之物雖系小事,然“其意豈在一發哉?蓋不忍中國之衣冠,淪於夷狄耳!”故我對它始終樂之不疲一往情深,時時玩索不已,心體力行不止,永續性足可追隨錢夫子而臻於“漢唐以來所未有也”的境界。何況長袍還是我們東方物質文明最輝煌的表現,也是我們反抗文化侵略的一件有力武器,它那變形蟲的特性給了我們無限的安全感,黃袍加身日。我思古人時,洋鬼子的物質文明又何有於我哉?
第二是“男權至上派”。此派可以某些女人痛恨者為代表。想當年清人剛入關,金之俊建議十從十不從,第一條就是男從女不從,所以當時男人穿清朝旗袍,女人穿明朝服裝;到了民國後,男人又流行穿西裝了,女人才流行穿旗袍。換言之,女人總是晚咱們男人一著,總是跟在時代後面窮趕,思念起來,好不開心!想不到好景不長,沒過幾年,女人們也穿起洋婆子的衣裳來了,但是她們並不喜新厭舊地放棄旗袍,反倒變本加厲,把旗袍開權到蘇酋黃的世界,而此世界之有礙觀瞻與體統,不必多言一望便知。可是你又不能厚非小娘子們。因為她們這麼做是有古書為之支援的,《詩經》上不是說過嗎?
緇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
有詩云可證,挾經典以重,老學究們還敢再多嘴嗎?《禮記》中雖有“作……異服……
以疑眾,殺!“的王制,但是女人大可愛了,安能遽以一權之高低揮淚殺之?何況普天之下率上之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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