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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一雙舊鞋。我須要有自由,願少穿就少穿……若是在陰影中溫度高到華氏九十五度時,在我的屋裡,我必須有權一半赤身裸體,而且在我的僕人面前我也不以此為恥。他們必須和我自己同樣看著順眼才行。夏天我需要淋浴,冬天我要有木柴點個舒舒服服的火爐子。
“我需要一個家,在這個家裡我能自然隨便……我需要幾個真有孩子氣的孩子,他們要能和我在雨中玩耍,他們要像我一樣能以淋浴為樂。
“我願早晨聽喔喔喔公雞叫。我要鄰近有老大的喬木數株。
“我要好友數人,親切一切如常的生活,完全可以熟不拘禮,他們有些煩惱問題,婚姻問題也罷,其他問題也罷,皆能坦誠相告,他們能引證希臘喜劇家阿里士多莎(AristoBphanes)的喜劇中的話,還能說葷笑話,他們在精神方面必須富有,並且能在說髒話和談哲學時候兒坦白自然,他們必須各有其癖好,對事物必須各有其定見。這些人要各有其信念,但也對我的信念同樣尊重。
“我需要一個好廚子,他要會做素菜,做上等的湯。我需要一個很老的僕人,心目中要把我看做是個偉人,但並不知道我在哪方面偉大。
“我要一個好書齋,一個好菸斗,還有一個女人,她須要聰明解事,我要做事時,她能不打擾我,讓我安心做事。
“在我書齋之前要修篁數竿,夏日要雨天,冬日要天氣晴朗,萬里一碧如海,就猶如我在北平時的冬天一樣。
“我要有自由能流露本色自然,無須乎做偽。”
按照中國學者給自己書齋起個齋名的習慣,我稱我的書齋“有不為齋”。在一篇小品文①,他把自己人生裡我自己解釋說:
『①參看《有不為齋解》。』
“我憎惡強力,永遠不騎牆而坐;我不翻跟頭,體能上的也罷,精神上的也罷,政治上的也罷。我甚至不知道怎麼樣趨時尚,看風頭。
“我從來沒有寫過一行討當局喜歡或是求取當局愛慕的文章。我也從來沒說過討哪個人喜歡的話;連那個想法壓根兒就沒有。
“我從未向中國航空基金會捐過一文錢,也從未向由中國正統道德會主辦的救災會捐過一分錢。但是我卻給過可愛的貧苦老農幾塊大洋。
“我一向喜愛革命,但一直不喜愛革命的人。
“我從來沒有成功過,也沒有舒服過,也沒有自滿過;我從來沒有照照鏡子而不感覺到慚愧得渾身發麻。
“我極厭惡小政客,不論在什麼機構,我都不屑於與他們相爭鬥。我都是避之惟恐不及。因為我不喜歡他們的那副嘴臉。
“在討論本國的政治時,我永遠不能冷靜超然而不動情感,或是圓通機智而八面玲瓏。我從來不能擺出一副學者氣,永遠不能兩膝發軟,永遠不能裝做偽善狀。
“我從來沒救少女出風塵,也沒有勸異教徒歸向主耶穌。我從來沒感覺到犯罪這件事。
“我以為我像別人同樣有道德,我還以為上帝若愛我能如我母親愛我的一半,他也不會把我送進地獄去。我這樣的人若是不上天堂,這個地球不遭殃才怪。”
我在《生活的藝術》裡說,理想的人並不是完美的人,而只是一個令人喜愛而通情達理的人,而他也不過盡力做那麼樣的一個人罷了。
第二章 童年
我生在前清光緒二十一年(西曆一八九五年),時值滿清帝國末葉,光緒年輕,雖然在位,伯母慈禧太后,獨握大權,在國勢岌岌可危之日,這位老太婆驕奢淫逸。我之降生,正值中日戰爭起,中國慘敗,訂馬關條約,割臺灣與日本。中日戰爭之前,慈禧太后將用以建立中國海軍的款項,去修建頤和園。據記載,戰爭爆發後,中國一艘炮艇,曾以僅有之兩發炮彈,參予戰鬥。腐敗的滿清官僚曾自各國採購大小不同的炮彈,藉以中飽自肥。日本則在明治維新之下,勵精圖強,後來在一九○四年在日俄戰爭中擊敗帝俄,滿清王朝本已是行屍走肉,若干年之後,依然是行屍走肉。
我生在福建南部沿海山區之龍溪縣坂仔村。童年之早期對我影響最大的,一是山景,二是家父,那位使人無法忍受的理想家,三是嚴格的基督教家庭。
坂仔村位於肥沃的山谷之中,四周皆山,本地稱之為東湖。雖有急流激湍,但淺而不深,不能行船,有之,即僅淺底小舟而已。船伕及其女兒,在航行此急流之時,必須跳入水中,裸露至腿際,真個是將小舟扛在肩上。
板仔村之南,極目遙望,但見遠山綿亙,無論晴雨,皆掩映於雲霧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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