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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覺得把這種強烈的感情表達出來會很累人。因此我在心裡波濤洶湧的時候,往往會選擇最平靜的語氣。
“一家人。得了吧。我用不著這樣的一家人。”鄭東霓幽深地看住我,看到我的靈魂裡面去,“你有家嗎?明明是寄人籬下,還總是張嘴閉嘴地用‘一家人’來壓我,我看不慣你這副奴才相。”她緩慢地微笑,嘴唇彎出一個美好的弧度,露出的兩排貝齒和她眼睛裡的嘲弄一樣,雪白而晶瑩。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該怎麼打敗她,我應該說:“你只配做大伯大媽那種父母的女兒,因為你和他們一樣惡毒。”就這麼一句話,足夠了。就能像她傷害我那樣,重重地傷害她。可是我沒有那麼說,因為我不願意為了自己一時的滿足讓她難過。這就是我和她之間的區別。倉促間,我說了一句非常孩子氣的話:“鄭東霓,你是個賤人。”
她笑出了聲音,她說:“麻煩你去告訴鄭鴻老師,這個星期,我們班的全班同學都不會交語文作業本,週記本,還有作文字了。這當然是我的主意,我挑的頭。他可以去找我們班主任告狀,但是我們班主任理不理他,那我就不知道了。”
為什麼鄭東霓要帶著大家這樣羞辱小叔,我不知道。我至今都不知道。
然後,有好幾個月,鄭東霓他們班,真的沒有交過小叔的任何作業。這當然是鄭東霓的傑作。她自己就是語文課代表,他們班又有那麼多心甘情願服從她的男生,和那麼多真心實意地願意表現自己不滿的女生,因此,鄭東霓成功了。大半個學期,鄭鴻老師收不上來任何一本作業。當然,這和小叔在學校裡受到的種種蔑視,嘲笑和冷眼相比,或者不算什麼。整個學校都知道了,那個身敗名裂的鄭鴻老師還得應付一個公開跟自己做對的侄女。鄭東霓太傻,真的太傻了,她不知道,她竭盡全力傷害自己的親人,想要維持尊嚴。在別人眼裡,卻早已淪為笑話的一部分。
你是我的江湖(2)
有一天,是小叔的語文課,小叔走上講臺之後,習慣性地,說了句“上課”。那天正好是班長請病假了,就沒有人來說“起立”。尷尬的一秒鐘的靜默之後,開始有人零落地站起身來,就在這個時候,教室的一角傳出來鄭東霓清脆利落的聲音:“大家都坐下。”
站起來的那十幾個人最為尷尬,他們環顧四周,發現站起身來的自己就像一片荒蕪裡枯死的樹木。有人把猶疑不覺的目光投向了講臺,但是沒有用,我的小叔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一樣,在擺弄黑板擦。
當又有兩三個人站起來的時候,鄭東霓繼續說:“我剛才說了,坐下,大家都坐下。”我雖然不在現場,可是我能夠想象出來她平靜,凌厲的聲音。就像是很多年前,她說:“三叔,你們走吧,不要再管我們家的事情了。”
於是沒有人再繼續站起來了,站起來的人有一半坐下了,當“上課起立”這個平時司空見慣的過場演變成一場陰謀的時候,他們覺得最好的選擇是尊重大多數人的意見。鄭東霓端然坐在教室的角落裡,美麗地微笑著。
“坐下。”她繼續抑揚頓挫地命令站著的幾個人。
“鄭東霓,你不要太過分了。”有一個站起來的女孩子終於開始反抗了。她曾經是小叔最死忠的粉絲,即便是現在,也對小叔儲存著最後一點尊重。這個女孩子叫江薏,有趣的是,很多年以後的今天,她是鄭東霓最好的朋友。
“江薏,你不要太誇張。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鄭東霓懶洋洋地在她的座位上換了一個姿勢,就好像她正坐在一張無比華麗和溫暖的沙發裡,“你自己看看,現在是坐下的人多,還是站起來的人多?”
“站起來,都站起來呀!”江薏甩了甩頭髮,朝著空曠的教室,不管不顧地喊著,“你們都怎麼了?你們難不成還真的怕她?”但是沒有迴音。每一個坐著的人都面面相覷,拿不定主意該投靠哪一邊,僅存的那幾個站著的人更加難堪了,因為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跟著江薏和鄭東霓作對。
“鄭老師!”江薏轉過了臉,熱切地盯著講臺的方向。
“江薏,請你坐下。”沉默了很久的鄭老師終於說話了,語氣很平靜,然後他說:“請大家都坐下,我們開始上課了。”
寂靜。非常徹底,非常遼闊的那種寂靜。每個人似乎都在為鄭老師的退讓覺得尷尬,不忿,或者臉紅,除了他自己。他長長地深呼吸了一下,對著所有的人溫暖地微笑了,他說:“今天這節課,和上一節一樣,我們做現代文閱讀的練習。”
從那一天起,小叔走上講臺的時候,再也不說“上課”,也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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