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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泥坑爬出來,弄得和個小鬼似的,滿臉泥汙,而後再從泥中往外挖掘他的馬,不料那馬已經倒在泥汙之中了,這時候有些過路的人,也就走上前來,幫忙施救。
這過路的人分成兩種,一種是穿著長袍短褂的,非常清潔。看那樣子也伸不出手來,因為他的手也是很潔淨的。不用說那就是紳士一流的人物了,他們是站在一旁參觀的。
看那馬要站起來了,他們就喝彩,“噢!噢!”地喊叫著,看那馬又站不起來,又倒下去了,這時他們又是喝彩,“噢噢”地又叫了幾聲。不過這喝的是倒彩。
就這樣的馬要站起來,而又站不起來的鬧了一陣之後,仍然沒有站起來,仍是照原樣可憐地躺在那裡。這時候,那些看熱鬧的覺得也不過如此,也沒有什麼新花樣了。於是星散開去,各自回家去了。
現在再來說那馬還是在那裡躺著,那些幫忙救馬的過路人,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是這城裡的擔蔥的、賣菜的、瓦匠、車伕之流。他們卷卷褲腳,脫了鞋子,看看沒有什麼辦法,走下泥坑去,想用幾個人的力量把那馬抬起來。
結果抬不起來了,那馬的呼吸不大多了。於是人們著了慌,趕快解了馬套。從車子把馬解下來,以為這回那馬毫無擔負的就可以站起來了。
不料那馬還是站不起來。馬的腦袋露在泥漿的外邊,兩個耳朵哆嗦著,
眼睛閉著,鼻子往外噴著突突的氣。
看了這樣可憐的景象,附近的人們跑回家去,取了繩索,拿了絞錐。用繩子把馬捆了起來,用絞錐從下邊掘著。人們喊著號令,好像造房子或是架橋樑似的。把馬抬出來了。
馬是沒有死,躺在道旁。人們給馬澆了一些水,還給馬洗了一個臉。
看熱鬧的也有來的,也有去的。
第二天大家都說:“那大水泡子又淹死了一匹馬。”
雖然馬沒有死,一鬨起來就說馬死了。若不這樣說,覺得那大泥坑也太沒有什麼威嚴了。
在這大泥坑上翻車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一年除了被冬天凍住105的季節之外,其餘的時間,這大泥坑子像它被賦給生命了似的,它是活的。水漲了,水落了,過些日子大了,過些日子又小了。大家對它都起著無限的關切。
水大的時間,不但阻礙了車馬,且也阻礙了行人,老頭走在泥坑子的沿上,兩條腿打顫,小孩子在泥坑子的沿上嚇得狼哭鬼叫。
一下起雨來這大泥坑子白亮亮地漲得溜溜地滿,漲到兩邊的人家的牆根上去了,把人家的牆根給淹沒了。來往過路的人,一走到這裡,就像在人生的路上碰到了打擊。是要奮鬥的,捲起袖子來,咬緊了牙根,全身的精力集中起來,手抓著人家的板牆,心臟撲通撲通地跳,頭不要暈,眼睛不要花,要沉著迎戰。
偏偏那人家的板牆造得又非常地平滑整齊,好像有意在危難的時候不幫人家的忙似的,使那行路人不管怎樣巧妙地伸出手來,也得不到那板牆的憐憫,東抓抓不著什麼,西摸也摸不到什麼,平滑得連一個疤拉節子也沒有,這可不知道是什麼山上長的木頭,長得這樣完好無缺。
掙扎了五六分鐘之後,總算是過去了。弄得滿頭流汗,滿身發燒,那都不說。再說那後來的人,依法炮製,那花樣也不多,也只是東抓抓,西摸摸。
弄了五六分鐘之後,又過去了。
一過去了可就精神飽滿,哈哈大笑著,回頭向那後來的人,向那正在艱苦階段上奮鬥著的人說:“這算什麼,一輩子不走幾回險路那不算英雄。”
可也不然,也不一定都是精神飽滿的,而大半是被嚇得臉色發白。有的雖然已經過去了多時,還是不能夠很快地抬起腿來走路,因為那腿還在打顫。
這一類膽小的人,雖然是險路已經過去了,但是心裡邊無由地生起來一種感傷的情緒,心裡顫抖抖的,好像被這大泥坑子所感動了似的,總要回過頭來望一望,打量一會,似乎要有些話說。終於也沒有說什麼,還是走了。
有一天,下大雨的時候,一個小孩子掉下去,讓一個賣豆腐的救了上來。
救上來一看,那孩子是農業學校校長的兒子。
於是議論紛紛了,有的說是因為農業學堂設在廟裡邊,衝了龍王爺了,龍王爺要降大雨淹死這孩子。
有的說不然,完全不是這樣,都是因為這孩子的父親的關係,他父親在講堂上指手畫腳的講,講給學生們說,說這天下雨不是在天的龍王爺下的雨,他說沒有龍王爺。你看這不把龍王爺活活地氣死,他這口氣那能不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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