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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來到了那家名叫勝利的飯店,飯店是在一座石橋的橋堍,它的屋頂還沒有橋高,屋頂上長滿了雜草,在屋簷前伸出來像是臉上的眉毛。飯店看上去沒有門,門和窗連成一片,中間只是隔了兩根木條,許三觀他們就是從旁邊應該是窗戶的地方走了進去,他們坐在了靠窗的桌子前,窗外是那條穿過城鎮的小河,河面上漂過去了幾片青菜葉子。
阿方對著跑堂的喊道:〃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黃酒給我溫一溫。〃
根龍也喊道:〃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我的黃酒也溫一溫。〃
許三觀看著他們喊叫,覺得他們喊叫時手拍著桌子很神氣,他也學他們的樣子,手拍著桌子喊道:
〃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黃酒……溫一溫。〃
沒多少工夫,三盤炒豬肝和三盅黃酒端了上來,許三觀拿起筷子準備去夾豬肝,他看到阿方和根龍是先拿起酒盅,眯著眼睛抿了一口,然後兩個人的嘴裡都吐出了噝噝的聲音,兩張臉上的肌肉像是伸懶腰似的舒展開來。
〃這下踏實了。〃阿方舒了口氣說道。
許三觀就放下筷子,也先拿起酒盅抿了一口,黃酒從他嗓子眼裡流了進去,暖融融地流了進去,他嘴裡不由自主地也吐出了噝噝的聲音,他看著阿方和根龍嘿嘿地笑了起來。
阿方問他:〃你賣了血,是不是覺得頭暈?〃
許三觀說:〃頭倒是不暈,就是覺得力氣沒有了,手腳發軟,走路發飄……〃
阿方說:〃你把力氣賣掉了,所以你覺得沒有力氣了。我們賣掉的是力氣,你知道嗎?你們城裡人叫血,我們鄉下人叫力氣。力氣有兩種,一種是從血裡使出來的,還有一種是從肉裡使出來的,血裡的力氣比肉裡的力氣值錢多了。〃
許三觀問:〃什麼力氣是血裡的?什麼力氣是肉裡的?〃
阿方說:〃你上床睡覺,你端著個碗吃飯,你從我阿方家走到他根龍家,走那麼幾十步路,用不著使勁,都是花肉裡的力氣。你要是下地幹活,你要是挑著百十來斤的擔子進城,這使勁的活,都是花血裡的力氣。〃
許三觀點著頭說:〃我聽明白了,這力氣就和口袋裡的錢一樣,先是花出去,再去掙回來。〃
阿方點著頭對根龍說:〃這城裡人就是聰明。〃
許三觀又問:〃你們天天下地乾重活,還有富餘力氣賣給醫院,你們的力氣比我多。〃
根龍說:〃也不能說力氣比你多,我們比你們城裡人捨得花力氣,我們娶女人、蓋屋子都是靠賣血掙的錢,這田地裡掙的錢最多也就是不讓我們餓死。〃
阿方說:〃根龍說得對,我現在賣血就是準備蓋屋子,再賣兩次,蓋屋子的錢就夠了。根龍賣血是看上了我們村裡的桂花,本來桂花已經和別人定婚了,桂花又退了婚,根龍就看上她了。〃
許三觀說:〃我見過那個桂花,她的屁股太大了,根龍你是不是喜歡大屁股?〃
根龍嘿嘿地笑,阿方說:〃屁股大的女人踏實,躺在床上像一條船似的,穩穩當當的。〃
許三觀也嘿嘿笑了起來,阿方問他:〃許三觀,你想好了沒有?你賣血掙來的錢怎麼花?〃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花,〃許三觀說,〃我今天算是知道什麼叫血汗錢了,我在工廠裡掙的是汗錢,今天掙的是血錢,這血錢我不能隨便花掉,我得花在大事情上面。〃
這時根龍說:〃你們看到李血頭褲襠裡花花綠綠了嗎?〃
阿方一聽這話嘿嘿笑了,根龍繼續說:
〃會不會是那個叫什麼英的女人的短褲?〃
〃這還用說,兩個人睡完覺以後穿錯了。〃阿方說。
〃真想去看看,〃根龍嬉笑著說,〃那個女人的褲襠裡是不是穿著李血頭的短褲。〃
第二章
許三觀坐在瓜田裡吃著西瓜,他的叔叔,也就是瓜田的主人站了起來,兩隻手伸到後面拍打著屁股,塵土就在許三觀腦袋四周紛紛揚揚,也落到了西瓜上,許三觀用嘴吹著塵土,繼續吃著嫩紅的瓜肉,他的叔叔拍完屁股後重新坐到田埂上,許三觀問他:
〃那邊黃燦燦的是什麼瓜?〃
在他們的前面,在藤葉半遮半掩的西瓜地的前面,是一排竹竿支起的瓜架子,上面吊著很多圓滾滾金黃色的瓜,像手掌那麼大,另一邊的架子上吊著綠油油看上去長一些的瓜,它們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風吹過去,先讓瓜藤和瓜葉搖晃起來,然後吊在藤葉上的瓜也跟著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