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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露社火
第一節 禁菸令
鍾品率領唐家捕魚船隊駛進伶仃洋的時候天就要亮了。他點著一管水煙,心裡踏實了。“還是照日子回來了!”小友阿寬別的七八個水手橫七豎八躺在艙裡,鼾聲陣陣。
出海走了七八天,鍾老大掐算著日子趕寒露節社火賽會回來了。想著上午巳時紅楓林前的龍舟賽和下午舞獅子,他一陣興奮,吸得水煙筒咕嚕咕嚕叫。他咋吧咋吧嘴,來到外頭。帆鼓的滿滿的,船行進的飛快。後頭三條船緊跟著。
“我弟三十無妻是怕有一樣……”
他喊起鹹水歌,扯著嗓子,是一種原生態唱法。像央視民歌慶典上的歌手一樣。
“前頭就是燈籠洲啦!”
水手們都激靈起來,就著熹光穿上小褂。小友邊伸著袖子走到甲板上,“鍾老大,你一起早,攪的別人也睡不了覺。”
“哈哈,起來了!”鍾品止住歌喉,“人小多睡會兒!”
“你這一喊誰還睡得著啊!”
“哈哈哈!”鍾品大笑起來,“弟兄們,都快起來吧!馬上到家了。起來起來!”
幾條船上的水手都醒了,穿著衣裳,走到甲板上。燈籠洲前面停泊的洋船在微明的天幕下鬼影般影影綽綽。它們比唐家的船大得多高得多,掛著幾重大帆,鬆垮垮的垂落著,這些龐然大物都還沒睡醒。
西南方從陸路唐家灣方向給洋船送給養的魚船也駛過來了,能望見船上高高摞起的貨物和船戶的影子。阿寬一指:“瞧!金星門那些商販比咱們還勤快。”
十二年前道光帝就頒發禁菸令,廣州府黃埔港洋人鴉片走私貿易轉移到了香山縣沿海一帶。這片水域是珠江入海口,毗鄰外海,鴉片販子盤聚在這裡繼續非法貿易。清廷看洋人遠離了自己統轄的中心區域,睜隻眼閉隻眼聽之任之。鴉片交易這時不再上岸,而是在唐家灣和淇澳島之間金星門水域上進行。每年四五月份西南季風時候是走私旺季,大批洋船在金星門水域遊弋,最多的時候達五六十艘之巨。季風過後,洋船向深海駛進,停泊在燈籠洲。這種脫離清廷管轄的非法貿易持續了十幾年。香山縣金星門碼頭一帶這麼些年發展成鴉片走私中心,碼頭上店鋪林立,那些原來在黃埔港與洋人做走私交易的商人追腥逐臭遷徙至此,更有本埠商人與他們沆瀣一氣,織就一道走私黑網,底下玄機重重。再往唐家灣,有一大片娛樂場所,酒館妓院戲樓,供鴉片商們遊玩享樂。
交易都是在天擦黑的時候開始。盤踞在碼頭上的鴉片販子僱著漁船或自家的武裝押運船趕到洋船下接貨。午夜時分交易達到高潮。那些賣小吃、水果、各色宵夜的小舢板掌著燈穿行在洋船和接貨的大小漁船之間,兩下混夾一處,別有一番氣氛。裹在蠟紙裡的黑色鴉片膏、銀洋、魚丸湯、蓮子羹、龍眼包、抄手,在這裡都大受人們歡迎。熱鬧的場景持續一整夜,天快放亮的時候,接貨的船隻和叫賣宵夜的小舢板才四散開去。這時岸上向洋船運送淡水蔬菜肉禽的船隻浩浩蕩蕩出發了,一來一往,兩下船隻交相錯過,纏夾不分,金星門儼然形成一個規模巨大的水上早市。
旺季的時候去給洋船送給養的場面最為熱鬧盛大。幾十成百條漁船天不亮就在碼頭上彙集,船戶們頭天就在唐家灣採購足品類豐盛的蔬菜肉禽水果,和淡水連夜裝船,甲板上壘起高高的垛子,柵好篷布,紮緊大繩。天光放亮這隻大軍就向北面金星門進發了。你呼我應,浩浩蕩蕩,場面蔚然壯觀。洋船上紅頭髮藍眼睛的鴉片販子們這時也開始點數裝入口袋的大洋和銀子。最小的鴉片商一夜掙的銀洋也能裝半個小舢板。熬夜並不影響這幫海盜們的好心情,他們身體粗蠻,嘴裡叼著雪茄,大聲叫嚷著,拋擲大把銀圓從漁船上購買食物。這些“紅蕃鬼”——這是當地人對他們的稱呼,從不還價,要多少就是多少,這讓做這行生意的商販們甚感歡暢,他們大膽報價,臉紅心跳之餘盤算慶幸著一船貨大大的賺項。
禁菸令實施的時候,官府與當地富紳和洋人發生武裝衝突。淇澳島上唐家老太爺那時是廣州府一名水師副將,在海上查緝鴉片時被洋人的火槍傷了性命。唐家從此與洋人結下世仇。鍾品朝那些古怪大帆船上花花綠綠的洋布看一眼,分不出哪國是哪國,指揮船隊打算從南面繞過去。
“紅番鬼!”蔡小友喊。
洋船夾縫裡駛出兩隻小舢板,斜刺迎著唐家漁船過來。前頭舢板上兩個洋人,一個胖子抱個大籮筐,一個瘦子撐篙,很快到了跟前。
“想買魚?”鍾老大讓阿寬把帆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