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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孕兩個月時,雨兒和我遊少林寺,在一座廟堂裡看香客們跪在佛像前磕頭。我驚訝地發現,這會兒是雨兒跪在那裡了,她微微低頭,雙手合十輕輕攏在鼻子前,看去像在捂鼻子,那樣子又虔誠又好玩。她在佛像前跪了很久,大約在許一個長長的願。
後來我問她許了什麼願,她有點不好意思,但終於悄悄告訴我:“求佛保佑我生的孩子不缺胳膊少腿,不是三瓣嘴六個指頭。”
真是個傻妞。在我們身罹災難之後,這個捂著鼻子跪在佛像前的傻妞形象一次次顯現在我眼前,使我心酸掉淚。可是眼下,受到祝願的小生命在她肚子裡似乎生長得相當順利。其間只有一次,在懷孕五個月時,她發高燒住進醫院,小生命陪著受了一番折磨,但這次危機好像也順利度過了。我們彷彿看見這隻生命小舟在一陣不大的風浪中顛簸了一下,又完好無損地繼續朝我們駛來。儘管後來事實證明這場病的後果是致命的,當時它在我們心中卻只投下了少許陰影,而這少許陰影也暫時被一個喜訊驅散了。就在住院期間,醫生給她做了一次B超。
“你猜,是男是女?”她笑問我。
“女兒。”
“對了,一個傻大姐。我小時候,人家就叫我傻大姐。”她撫摸著肚子接著說:“真想親親小DADA;她太可憐了,無緣無故受這麼多苦。小DADA;你是個傻妞,媽媽也愛你。”
“有毛病嗎?”
“看不出。醫生說我的胎音很有力呢。”她不無自豪地說。
“是小DADA的。”
“我們倆不一回事?”
“你們倆真棒。”
二
我盼望生個女兒——
因為生命是女人給我的禮物,我願把它奉還給女人;
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個溺愛的父親,我怕把兒子寵驕,卻不怕把女兒寵嬌;
因為兒子只能分擔我的孤獨,女兒不但分擔而且撫慰我的孤獨;
因為上帝和我都苛求男兒而寬待女兒,渾小子令我們頭疼,傻妞卻使我們破顏;
因為詩人和女性訂有永久的盟約。
三
雨兒站在街心花園裡,肚子奇大,臉色紅潤,像個大將軍。我在一旁按快門。兩個小夥子走過,讚道:“嘿,威風凜凜!”
這位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在幾天後的一個早晨醒來,突然大喊一聲:“破水了!”
小保姆阿珍喚來住在隔壁的她母親,母親急忙打電話叫車,一時叫不到,慌了手腳。她倒鎮定自若,躺在床上指揮母親和阿珍幹這幹那,不失大將軍風度。露露聞訊趕到醫院,看見她坐在急診室的長椅上,腿上擱著包包,仍在指揮母親和小保姆辦理入院的種種手續。
當時我在歌德學院北京分院學德語,天天走讀。那天,由於雨兒未到預產期,我也早早地上學去了。中午回家,已是人去屋空。
我只有一個念頭:立即到她身邊去!
可是談何容易,我們已被產房的一堵牆隔開。我隔牆喊話,被護士轟了出來。露露透過熟人和醫生打招呼,醫生讓我回家等電話。
晚上,醫生打電話讓我去,告訴我:胎膜沒有破,是假破水;由於引產,宮口已開三指,但入盆不深。需要當機立斷:做不做破腹產?
我咬咬牙,在手術申請書上籤了字。
她躺在擔架車上,朝我微笑。
“好玩嗎?”我問。
“好玩,像電影裡一樣。”
二十二時零五分,擔架車消失在手術室的大門後。
在電影裡,鏡頭通常隨著大門的關閉而懸置,我們看不見大門後發生的事情,只能看見徘徊在大門外的丈夫的嚴峻臉色。現在正是這樣,無形的鏡頭對準我,我覺得自己也在扮演電影裡的一個角色,但一點兒不好玩。
人生中有許多等待,這是最揪心的一種。我的目光不斷投向緊閉的大門,知道大門後正在進行某個決定我的命運的過程,然而,我不但不能影響它,反而被徹底排除在外。我只能耐心等待大門重新開啟,然後,不管從那裡出來的是什麼,我都必須無條件地接受。這是一種真正的判決。
一位朋友的妻子曾經向我抱怨,在她被產前陣痛折磨得死去活來時,她的丈夫卻微笑著對她說:“人類幾十萬年就是這麼走過來的。”我知道這個壞丈夫的微笑有多麼無奈。海明威筆下的那個醫生替一個印地安女人做破腹產手術,手術很成功,可是醫生髮現,在手術過程中,那女人的丈夫已經用一把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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