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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商雖被創,而金帛無所亡失,謂妻曰:“今所遺留,悉出弟賜,宜分給之。”妻曰:“汝有好兄弟,不受此苦矣!”商乃不言。二商家絕食,謂兄必有一報,久之寂不聞。婦不能待,使子捉囊往從貸,得鬥粟而返。婦怒其少欲反之,二商止之。逾兩月,貧餒愈不可支。二商曰:“今無術可以謀生,不如鬻宅於兄。兄恐我他去,或不受券而恤焉,未可知;縱或不然,得十餘金,亦可存活。”妻以為然,遣子操券詣大商。大商告之婦,且曰:“弟即不仁,我手足也。彼去則我孤立,不如反其券而周之。”妻曰:“不然、彼言去,挾我也;果爾,則適墮其謀。世間無兄弟者,便都死卻耶?我高葺牆垣,亦足自固。不如受其券,從所適,亦可以廣吾宅。”計定,令二商押署券尾,付直而去。二商於是徙居鄰村。
鄉中不逞之徒,聞二商去,又攻之。復執大商,榜楚併兼,梏毒慘至,所有金資,悉以贖命。盜臨去,開廩呼村中貧者,恣所取,頃刻都盡。次日二商始聞,及奔視,則兄已昏憒不能語,開目見弟,但以手抓床蓆而已。少頃遂死。二商忿訴邑宰。盜首逃竄,莫可緝獲。盜粟者百餘人,皆裡中貧民,州守亦莫如何。
大商遺幼子,才五歲,家既貧,往往自投叔所,數日不歸;送之歸,則啼不止。二商婦頗不加青眼。二商曰:“渠父不義,其子何罪?”因市蒸餅數枚,自送之。過數日,又避妻子,陰負鬥粟於嫂,使養兒。如此以為常。又數年,大商賣其田宅,母得直足自給,二商乃不復至。後歲大飢,道殣相望,二商食指益繁,不能他顧。侄年十五,荏弱不能操業,使攜籃從兄貨胡餅。一夜夢兄至,顏色慘慼曰:“餘惑於婦言,遂失手足之義。弟不念前嫌,增我汗羞。所賣故宅,今尚空閒,宜僦居之。屋後篷顆下,藏有窖金,發之可以小阜。使醜兒相從,長舌婦餘甚恨之,勿顧也。”既醒,異之。以重直啗第主,始得就,果發得五百金。從此棄賤業,使兄弟設肆廛間。侄頗慧,記算無訛,又誠愨,凡出入一錙銖必告。二商益愛之。一日泣為母請粟,商妻欲勿與,二商念其孝,按月廩給之。數年家益富。大商婦病死,二商亦老,乃析侄,家資割半與之。
異史氏曰:“聞大商一介不輕取與,亦猖潔自好者也。然婦言是聽,憒憒不置一詞,恝情骨肉,卒以吝死。嗚呼!亦何怪哉!二商以貧始,以素封終。為人何所長?但不甚遵閫教耳。嗚呼!一行不同,而人品遂異。”
沂水秀才
沂水某秀才,課業山中。夜有二美人入,含笑不言,各以長袖拂榻,相將坐,衣軟無聲。少間一美人起,以白綾巾展几上,上有草書三四行,亦未嘗審其何詞。一美人置白金一鋌,可三四兩許,秀才掇內袖中。美人取巾,握手笑出,曰:“俗不可耐!”秀才捫金則烏有矣。麗人在坐,投以芳澤,置不顧,而金是取,是乞兒相也,尚可耐哉!狐子可兒,雅態可想。
友人言此,並思不可耐事,附志之:對酸俗客。市井人作文語。富貴態狀。秀才裝名士。旁觀諂態。信口謊言不倦。揖坐苦讓上下。歪詩文強人觀聽。財奴哭窮。醉人歪纏。作滿洲調。體氣若逼人語。市井惡謔。任憨兒登筵抓餚果。假人餘威裝模樣。歪科甲談詩文。語次頻稱貴戚。
梅女
封雲亭,太行人。偶至郡,晝臥寓屋。時年少喪偶,岑寂之下,頗有所思。凝視間,見牆上有女子影依稀如畫,念必意想所致,而久之不動,亦不滅,異之。起視轉真;再近之,儼然少女,容蹙舌伸,索環秀領,驚顧未已,冉冉欲下。知為縊鬼,然以白晝壯膽,不大畏怯。語曰:“娘子如有奇冤,小生可以極力。”影居然下,曰:“萍水之人,何敢遽以重務浼君子。但泉下槁骸,舌不得縮,索不得除,求斷屋樑而焚之,恩同山嶽矣。”諾之,遂滅。呼主人來,問所見狀,主人言:“此十年前梅氏故宅,夜有小偷入室,為梅所執,送詣典史。典史受盜錢五百,誣其女與通,將拘審驗,女聞自經。後梅夫妻相繼卒,宅歸於餘。客往往見怪異,而無術可以靖之。”封以鬼言告主人。計毀舍易楹,費不資,故難之,封乃協力助作。
既就而復居之。梅女夜至,展謝已,喜氣充溢,姿態嫣然。封愛悅之,欲與為歡。瞞然而慚曰:“陰慘之氣,非但不為君利,若此之為,則生前之垢,西江不可潘矣。會合有時,今日尚未。”問:“何時?”但笑不言。封問:“飲乎?”答曰:“不飲。”封曰:“坐對佳人,悶眼相看,亦復何味?”女曰:“妾生平戲技,惟諳打馬。但兩人寥落,夜深又苦無局。今長夜莫遣,聊與君為交線之戲。”封從之,促膝戟指,翻變良久,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