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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
從烏坵採訪反共救國軍飛回臺北的航程上,和陸軍司令楊天嘯比鄰而坐。
我已經習慣要問人祖宗三代的出處了,於是探詢他的出生地,他謙抑微笑答道:“越南,富國島。”
我吃了一驚:這位上將,是富國島鐵絲網裡頭出生的小孩?
我很快找到楊上將的父親,追問細節。
楊景龍,是當年九十七軍的一位營長;九十七軍的二四六團,就是在金城江車站慨然允諾帶著豫衡聯中的孩子們繼續南逃的部隊。從長沙出發時,九十七軍有完整的六萬人,邊戰邊走到了中越邊境時,楊營長身邊只剩下一百多人。妻子懷著身孕,還帶著兩個孩子,已經失散。一家人的偶然團聚,是在越南的集中營裡。
鐵絲網裡頭的孤軍,三年半的屈辱和艱苦,在這樣風雨動盪中出生的一個嬰兒,六十年後,變成中華民國國軍的陸軍最高統帥——這個民族和個人的劇本,究竟怎麼寫的啊?
一九五三年六月十日,中、法、美的國際交涉終於有了結果,因內戰而孤懸海外三年半的國軍、難民、學生,在海防港搭上了軍艦,八天以後,在高雄港上了岸。
兩百零八個豫衡聯中的學生,其中還包括後來寫了《野鴿子的黃昏》的王尚義,在高雄港落地,然後被送到員林實驗中學入學。
在臺灣員林,河南南陽的孩子們,和山東各地的孩子們,跨過大江大海驚濤駭浪,終於走到一起來了。陸陸續續地,更多的少年們來到這裡:香港的、澳門的、緬甸的、舟山群島的、大陳島的……內戰中被機器“絞”出來的多股殘軍、孤軍和整批撤出或零散逃出的難民,以及他們的孩子們,如涓涓細流,慢慢都匯入了員林實驗中學。
我偶然看見新聞,國防部長陳肇敏去了豫衡中學六十週年的同學會,心想,慢點,陳肇敏不是個地道的南臺灣孩子嗎?怎麼會是那個學校的學生?從香港打電話問他,他笑說,是的,因為家住得近,他就去上了那個學校,所以是在那樣一個多難興邦、帶點“孤臣孽子”的濃厚歷史情感中長大的沒錯。“否則,”他說,“我一個草地小孩怎會去投考空軍官校呢?”
有些軌跡,不知怎麼最後會自己“圓”起來。三十年後,從火災中抱著《古文觀止》赤腳往外跑的張子靜校長,在臺灣將書親手奉還當年的少年學生趙連發,說,“將來兩岸開放後,你回老家時,把書帶回去給馬淑玲,告訴她,校長代表全校師生向她表示謝意。”校長流下了眼淚。
六十年後,趙連發真的回到了河南,找到了馬淑玲,一本《古文觀止》,雙手奉還。
完整的一本書,沒少一頁,只是那書紙,都黃了。
六十年後,《古文觀止》雙手奉還。
22,魔鬼山上
民福電船運送麵包過來,汽笛一響,調景嶺赤腳的孩子們就飛奔到碼頭上,興奮地喊著“麵包船來了!麵包船來了!”
香港人不太談自己的來歷。如果臺灣人在一個晚餐桌上,閒聊時還可能偶爾提及“我爸是民國三十八年從青島過來”這樣的話題,因而透露了自己的出處,香港人很可能彼此在一個辦公室同事三十年,不知道彼此都是寧波人,會說上海話,而且都是一九四九年五月前後抱在媽媽懷裡過了羅湖口岸的。
他們工作的壓力太大,工作的時間太長,現實的滾動速度太快,每個人,都在當下的軌道上專心一意地拚搏向前。經濟的成就、專業的高標準、現代化的領先,是靠一種力爭上游的拚搏意志得到的。
粵文化生命力強韌,像海洋裡的漩渦一樣有巨大的吸力和同化力,一九四九年流過來的百萬人潮,一過口岸,就進入這個文化和語言的大吸器、大熔爐裡。無法融入的,或者設法離開,或者就被淘汰。融入的,六十年後,你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九四九的遷徙者。
於是,從外面看起來,七百萬香港人,就是一個整體,都是說廣州話的香港人。
你要跟他們坐下來,一個一個幾近不禮貌地打破沙鍋問到底,才赫然發現,原來每一個香港人都深藏著一個身世的故事;很多、很多的故事,都來自江海動盪的一九四九。
戰火像一團一團燃燒彈一樣在中國大陸的土地上炸開,從東北、山東到河南,一片焦土,幾千萬的難民流離於途中,香港,自然成為一個生命閥。北方每爆發一波戰爭,香港就湧進一波難民,一波一波進來。一九四九年的上環,西營盤一帶,九龍的鑽石山一帶,滿街都是露宿的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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