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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以英文寫信給我。他最好的文字是德文,我最好的文字是中文,於是我們往前各跨一步,半途相會——用英文。
二、我將之譯成中文。在翻譯的過程中,必須和他透過越洋電話討論——我們溝通的語言是漢語:這個詞是什麼意思?為何用這個詞而不用那個詞?這個詞的德文是哪個?如果第二段放在最後,是不是主題更清楚?我有沒有誤會你的意思?中文的讀者可能無法理解你這一個論點,可否更細地解釋?
三、我用英文寫回信,傳給安德烈看,以便他作答。
四、我將我的英文信重新用中文寫一遍——只能重寫,不能翻譯,翻譯便壞。
四道程式裡,我們有很多的討論和辯論。我常批評他文風草率,“不夠具體”,他常不耐我吹毛求疵,太重細節。在寫作的過程裡,我們人生哲學的差異被凸顯了:他把寫作當“玩”,我把寫作當“事”。我們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也出現對比:他有三分玩世不恭,二分黑色幽默,五分的認真;我有八分的認真,二分的知性懷疑。他對我嘲笑有加,我對他認真研究。
認識一個十八歲的人,你得從頭學起。你得放空自己。
專欄寫了足足三年,中間有多次的拖稿,但總算堅持到有始有終。寫信給他的年輕讀者有時會問他:“你怎麼可能跟自己的母親這樣溝通?怎麼可能?”安德烈就四兩撥千金地回信,“老兄,因為要賺稿費。 ”
我至今不知他當初為何會答應,心中也著實覺得不可思議他竟然真的寫了三年。我們是兩代人,中間隔個三十年。我們也是兩國人,中間隔個東西文化。我們原來也可能在他十八歲那年,就像水上浮萍一樣各自盪開,從此天涯淡泊,但是我們做了不同的嘗試——我努力了,他也回報以同等的努力。我認識了人生裡第一個十八歲的人,他也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母親。
日後的人生旅程,當然還是要漂萍離散——人生哪有恆長的廝守?但是三年的海上旗語,如星辰凝望,如月色滿懷,我還奢求什麼呢。
安德烈:連結的“份”
親愛的 MM:
我們的書要出版了——不可思議吧?那個老是往你床上爬的小孩,愛聽鬼故事又怕鬼、怕閃電又不肯睡覺的小孩,一轉眼變成一個可以理性思考、可以和你溝通對話的成人,儘管我們寫的東西也許有意思,也許沒有意思。
你記得是怎麼開始的嗎?
三年前,我是那個自我感覺特別好的十八歲青年,自以為很有見解,自以為這個世界可以被我的見解改變。三年前,你是那個跟孩子分開了幾年而愈來愈焦慮的母親。孩子一直長大,年齡、文化和兩地分隔的距離,使你強烈地感覺到“不認識”自己進入成年的兒子。我們共同找出來的解決問題方法,就是透過寫信,而這些信,雖說是為了要處理你的焦慮的,一旦開始,也就好像“猛獸出閘”,
我們之間的異議和情緒,也都被釋放出來,浮上了表面。
這三年對話,過程真的好辛苦:一次又一次的越洋電話、一封又一封的電子郵件、很多個深夜凌晨的線上對談、無數次的討論和爭辯——整個結果,現在呈現在讀者眼前。你老是囉唆我的文字風格不夠講究,老是念念念“截稿期到了”,老是要求我一次又一次地“能不能再補充一點細節”。其實,有時候我覺得我寫得比你好!
現在三年回頭,我有一個發現。
寫了三年以後,你的目的還是和開始時完全一樣——為了瞭解你的成人兒子,但是我,隨著時間,卻變了。我是逐漸、逐漸才明白你為什麼要和我寫這些信的,而且,寫了一段時間以後,我發現自己其實還蠻樂在其中的,雖然我絕對不動聲色。
開始的時候,只是覺得自己有很多想法,既然你給我一個“麥克風”,我就把想法大聲說出來罷了。到後期,我才忽然察覺到,這件事有一個更重大的意義:我跟我的母親,有了連結,而我同時意識到,這是大部分的人一生都不會得到的“份”,我卻有了。我在想:假使我們三年前沒開始做這件事,我們大概就會和絕大多數的人一樣只是繼續過日子,繼續重複那每天不痛不癢的問候:吃了嗎——嗯,功課做了嗎——嗯,沒和弟弟吵架吧——沒,不缺錢用吧——嗯……
三年,真的不短。回頭看,我還真的同意你說的,這些通訊,雖然是給讀者的,但是它其實是我們最私己、最親密、最真實的手印,記下了刻下了我們的三年生活歲月——我們此生永遠不會忘記的生活歲月。
在這裡,因此我最想說的是,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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