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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對自己,一口氣嘔著,總也無話可說。
“惜春。”他不管雨蟬在場,走過去徑自攏住惜春的肩,兩個字甫一出口,心頭積鬱的哀苦已潸潸而下。“你怎麼這樣苦?”他如泣血的獸,在血泊中掙扎著睜開眼,愴然道,“而我一次次見你被人推入苦難中都束手無策,我怎麼這樣無能!你沒有嫁給我,原來……原來也是好的。”
惜春緘著雙目,嘴唇輕顫。“紫英……”她突然反手抱住他,聲嘶力竭地大哭。原諒。最後一次這樣放縱吧!絕望的情緒早已盤根錯節,佔據了她的心身,多少次,曾以為行將崩潰的時刻,她表現地無比從容冷靜。狀若無事,此際她得以看清楚,原來那種不痛,不是已經消失,而是如蚌一樣,緊緊夾緊心裡的創口,用血肉模糊的痛苦換取它成為外人所看見的淡白光澤物,所謂冷靜。不過是終有一天能夠平靜審視自己的傷口。但她從未得到解脫,像少年時被至親的人驟然扼住喉嚨,呼吸不得。多年,多年,心裡的陰影一直未消散過。她將它們摺疊起,小心收藏。不教人看見,而心中恐懼和憤怒深深徘徊。全無出路,無從傾洩!
曾以為有緣成為他的妻。不管這幸福虛幻或長久總是可以嘗試去相信的事,我們有時會遇上很多值得的人,而有時候只有一個這樣的人。失去他的那時起,她知道自己無所謂幸福,或者不幸福,像失去咀嚼功能的狼,看見獵物滿山跑也已經失去嘗試的興趣。
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雨蟬先是被驚到,看著他們相擁而哭。然後,她漸漸心裡的感覺變得複雜,像光陰一樣班駁。她的丈夫當著她的面抱住別的女人,而那女人也緊緊抱住他,她是難過且羞辱的,可她竟然找不到一點純粹的恨意,無法剛猛無忌地去恨他們兩個,無法把他們當作姦夫淫婦那樣去恨。一點快感也沒有,她明白自己才是那個局外人。
亦沒有辦法截然就離開。她心中對他有太深的愛意,愛意牽絆住她的離意。馮紫英,從十三歲皇家的一次圍獵中見過他跨馬揚弓,萬人當中獨佔螯頭,從皇帝手中接過玉如意,回頭對自己輕輕一笑起,她對他的愛戀就種下,像樹的年輪一樣年年擴大增加。
她是納蘭家的女兒,多少人翹首以待。曾經慶幸於自己躲過入宮待選,不必如家中女長輩一樣成為皇帝嬪妃,如果一旦入了宮,對他的感情就要全部放下了,她不願意,要豁出命去博一博,苦心讓自己得了傷寒,纏綿病榻差點死去。
'132'惜春記(六五)(2)
燭影搖紅,她想著他不能來看她,那麼入夢也好。無法將自己的心思告訴任何人,母親怪她不愛惜自己,父親怪她錯過入宮的機會,他已經打點的差不多,只要她入宮,立刻就是由嬪做起。她默默承擔住這一切的指責,只因他留在她心中的甜蜜可以抵過這一切苦澀。
有一天他終於來了,她想起他不喜豔色,忙忙支援著叫人把房裡的帳子和墊子統統換過,而他竟是不來的,只在前廳陪著父母長輩說話,派人帶話來問了一下。她回覆了來人,倒在床上暗笑自己蠢,雖說滿人女子不似漢族女子那麼小家子氣,但一個大男人也沒有就直接入閨房探病的理。彼此都已成年。
漸漸好起來,聽人說他去別家提親,心裡一涼,幾乎又要病過去,過不了多久卻聽母親開始絮叨,說她的婚事,許給馮家,意意思思裡總有些不願意。倒是父親做主同意了。她歡歡喜喜嫁過去,兩年夫妻和順,怎知他與她的好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
他說的是啊!原來你沒有嫁給我也是好的,原來也是好的。她是取得與他共同生活的鑰匙,開啟房間,可是他不走進去。她一個人留在空空如是的房間裡,所謂得到原是未得到。
她不禁自問,若當初沒有嫁給他,只記得年少時的輕薄一笑。日後歡宴華堂重見,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留一線惘然怕還好些。
她聽他對惜春懇求:“你不要出家。”見惜春不語又道:“那好,我去找個園子我為你建庵堂,你不想見別人就不見。只要你別離開我。”
雨蟬笑起來,對另一個人,他肯這樣屈膝相求,低至心甘情願,但對於她,他始終只是冷淡。即使她現在摔門而去,得到的結果還是一樣。冷淡未必就不是一種高高在上。我對你不夠在乎,你來也好去也好,悉聽尊便。她突然明白了,她對馮紫英是愛情,所以短暫易逝。而馮紫英對惜春已不是愛情。他已不愛慕,而是需要。相應的,他並不需要她。這就是情感的唯一一性,人與人之間需索的規則是這樣簡單殘酷。
“紫英。”惜春將頭枕在他肩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