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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報深恩也!”但在現實中,即便有三尺寶劍,誰都報不道誰的恩。
每個人的命運,經此一役,彷彿已成定局。
小樓面臨拔宅下放的改造,“連鍋端”,不知什麼時候復返,東西得帶走。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可帶。
暝色已深,小樓佝僂地走向家門,黑幫分子的罪狀大招牌不曾卸下,幾個紅衛兵押回去收拾。
屋子裡頭漆黑一片,不見五指。
一開啟電燈,迎面是雙半空晃著的,只穿白線襪子的腳!
小樓大吃一驚,悚然倒退幾步。
仰視。
菊仙上吊了。
她一身鮮紅的嫁衣,喜氣洋洋。雖被剃了陰陽頭,滑稽地,一邊見青,一邊尚餘黑髮,就在那兒,簪上了一朵紅花……新娘子的專利。
“菊仙!”
小樓撕心裂肺地狂喊,連來人也受驚,一時間忘了叱喝。
菊仙四十多了,她不顯老,竟上了豔妝,一切仿如從前歲月某一天……風燭半殘,一臉酡紅的新娘子妖嬈欲滴,捨不得嫁衣,陶陶自樂地指點著:
“這牡丹是七色花絲線,這鳳凰是十一色花絲線,這。。。。。。”
小樓把她攔腰一抱,扔到床上去。醉眼迷離的男人急不及待要脫下她的衣鞋:
“妖精……”
“弄皺了,弄皺了,再穿會兒吧!”
她抵抗著,不許他用強,乜斜媚視:
“多漂亮的嬌活兒!真捨不得給脫下來。你見過沒有?”
小樓動手動腳的,急火正煎:
“你真是!我師弟那幾箱子行頭,什麼漂亮的戲衣沒見過?急死我了!”
“行頭是行頭,嫁衣是嫁衣,堂堂正正的穿了好拜天地!”
她仍在絮絮不休,沾沾自喜:
“噯,你知道我什麼時候下決心給自己置件嫁衣?老鴇還真當菊仙光著腳走的。呸!打自從見了你這個冤家,我就。。。。。。”
。。。。。。
啊她要的是什麼?“只要你要我!”她青春,妍麗,自主,風姿綽約地,自己贖的身,又自己了斷。溺水的人,連僅有的一塊木板也滑失了。一段情緣鏡花水月。她只是個一生求安寧而不可得的女人。洗淨了鉛華,到頭來,還是婊子。
是小樓的“維護”,反而逼使她走上這條路?離婚以後,賤妾何聊生。她不離!
小樓頹然,重重跌倒在地。
他身後,門框正中,亦遭押送的蝶衣幽幽而過,人鬼不分。他分明聽見小樓那黯悶的哀嚎,如失群重傷的獸。
各人生命中的門,一一,一一閉上了。
“瞧什麼?”紅衛兵們把門砰地關上。
蝶衣過去了。
霸王跟虞姬沒有碰面的機會,也沒有當主角的機會了。因為,下一回的主角是一個劇作家,他的雙手被拗向後,像一架待飛飛機的雙翼,頭俯得低低的,又似一架眼看快要觸山的飛機的頭。他痛苦而吃力地維持這個姿勢,臉皮紫漲,快要受不了,正是生不如死。跪在高臺上的,除開他,旁邊還有二三十個陪斗的角色。
幾次以後,又換了人。這麼大的地方,躲不了就躲不了。鬥爭雷厲風行,大時代是個篩子,米和糠鬥在上面顛簸。
牛鬼蛇神都收拾好,各拎一各包包,全部細軟家當被褥,還綁好一個漱口杯,一塊毛巾,還有牙刷,肥皂。。。。。。
都如行屍走肉,跟著大隊走。連六七十歲的老人,滿腹經綸顯赫一時的知識分子,亦神情恍惚地揹著書包,像小學生般排在隊伍中。遠赴邊疆,發配充軍的一行敗兵。由一身草綠,臂章鮮紅的小孩發號施令。
“誓死保衛**!誓死保衛林副主席!誓死保衛中央文革!誓死保衛江青同志!誓死揪出階級敵人!誓死。。。。。。”
牛棚出來的,全被塞僅五六輛敞蓬卡車上。上車的一剎,電光石火,蝶衣站住了。他囁嚅:
“師……”
小樓憔悴躲了,蒼老而空洞,有一種“偷生”的恥辱。他沒搭理,便被推至其中一輛卡車上。
前路茫茫。
卡車塞滿了牛鬼蛇神後,各朝不同的方向駛去。
二人分隔越來越遠。
沒講上一句話。
從此再也講不上一句話。
那“誓死。。。。。。”的口號聲送走卡車隊伍。終於它們是永不碰頭的小黑點,走向天涯。
中國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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