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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葬了成千上萬的人,來自戴城,來自上海。他們的數量逐年增加,總有一天會超過莫鎮的生者。莫鎮,就像迷宮中錯誤的角落。
其實根本不安靜。在路上我就發現了,有很多大巴往這裡開,貼著“掃墓專車”的紙條。同車的婦女告訴我,冬至了,掃墓的、落葬的,都來這裡,莫鎮的風水很好。到了車站一看,烏糟糟的人群,晦氣沖天,有些操著上海方言,有些操著我家鄉戴城的方言,有些說普通話。有人說說笑笑,有人抱著遺像哭得驚天動地,有人高喊抓小偷。我離開了這個亂哄哄的地方,按照我記憶中的地址找人問路,在錯綜複雜的小巷中找到了這家旅館,住下,狠狠地睡了一覺。
現在我趴在床上,向外張望。窗外就是街道,對面是一家理髮店,我注視了它很久。這種老式的理髮店如今很稀罕了,只有一張破舊而厚重的理髮椅,鏽跡斑駁,牆上的鏡子發黃,桌子上有一個電熱水壺在冒著熱氣。除此以外,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還有一個胖老頭坐在裡面,穿著髒兮兮的白大褂,他應該就是理髮師。
我穿上衣服,把自己稍稍打扮了一下,走出旅館,先到巷口的雜貨店去買了一包煙,抽了一口,發現店主給我的是假煙。我撲到櫃檯上,揪住他的領子,露出十八歲時候的兇惡面貌,他就給我真煙了。我走回理髮店門口,在那裡呆立了一會兒,地上散落著花白的頭髮,顯然,只有退休老頭才願意到這裡來。理髮師朝我看看,沒把我當成是顧客。我就走進去,坐到理髮椅上說:“剃頭。”只聽呼拉一聲,一塊扎人脖子的圍兜從天而降,落在我身上。
他說我不是莫鎮口音,從哪裡來,我說戴城。理髮師嘆了口氣,說:“現在到莫鎮來的人,都是做喪事的。”我說:“我來掃墓。”理髮師問:“家裡誰在這裡啊?”我說:“我的老師,過世好多年了。”
理髮師說:“昨天去過了?昨天冬至。”我說還沒有,我都不記得節氣,反正哪天去都一樣,盡心了就可以。理髮師說:“說得也是。”
剃過頭,我坐在理髮店門口,眯著眼睛抽菸,想起好多往事。這時,有個小女孩從外面跑進來,理髮師說:“到後面玩去。”小女孩答應了一聲。我扔下菸頭,把她抱起來,她不過五六歲的樣子,我說:“叫我叔叔。”小女孩不是那種伶俐的孩子,被我抱著,有點呆頭呆腦。理髮師說:“她是我孫女。”
我說:“現在你帶著她?”
理髮師說:“前年她爸爸媽媽出事了,都不在了。夫妻兩個去太湖游泳……只有我帶她嘍。”
小女孩伸手在我眉毛上摸了一下,說:“你這裡有條疤。”是的,我眉角有條疤,眉毛是斷的。去年別人給我介紹女朋友,女的一看我的眉毛就不樂意了,說我斷眉短命,將來連累她做寡婦。做寡婦也就算了,關鍵是我窮光蛋一個,如果註定要做寡婦,那還不如去嫁個有錢老頭呢。我聽了這話,反正也無言以對。
小女孩問我:“你的疤怎麼來的?”
我說:“被雞啄的。”
小女孩說:“幾歲被雞啄的?”
我想了想,說:“十九歲。”
後來我把她放下來,她跑到裡面去了。我繼續坐著,和理髮師聊天,請他抽菸。冬季的陽光,很明媚地照進理髮店。過了一會兒,小女孩又跑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本影集,攤開了對我說:“叔叔,我看見過你的。”
理髮師說:“你又在做夢了。”
小女孩指著一張照片,對我說:“這是你。”
我看了看,那張照片上,我被兩個女孩兒夾在中間,做出很開心的笑容,身後是上海的黃浦江,有一條白色的輪船正露出半個船身,依稀有江鷗掠過的身影。照片上的我也是像現在一樣,剃著很短的頭髮,光頭露出一點發茬。
小女孩指著左邊的女孩兒說:“這是媽媽。”又指著右邊的女孩兒說:“這是乾媽,她早上去掃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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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校(1)
一九九一年我十八歲。
當時有一種很真實的錯覺,以為生命起始於十八歲,在此之前,世界一片混沌,世界在我那個曝光過度的大腦中呈現出滿版的白色,每一天都像夏季最明亮的夜晚,光線過剩,所有的聲音都糾纏在一起。估計死了以後上天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初中老師說我們是七八點鐘的太陽,初中畢業就是###點鐘,老了以後是夕陽。這種演算法很光明,把人生視為白天,要是倒過來看,人生是黑夜,那麼十八歲那年我正處於黃昏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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