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縫裡迸出似的。這時小丑那張肌肉發達的臉沉了下來,裝出一副滑稽的無可奈何的怪樣。“瘟疫嗎?什麼樣的瘟疫呢?難道熱風是瘟疫嗎?莫非我們的警察局是一種瘟疫?您真愛開玩笑!瘟疫?為什麼要有瘟疫!這是預防性措施,您總該明白羅!警察局是為了天氣悶熱才採取這種措施的!”他一面說,一面做著手勢。“好吧,”阿申巴赫輕聲而簡短他說,把一塊大得異乎尋常的金幣投在他的帽裡,然後向那個人眨了眨眼睛,示意叫他走開。他深深鞠了一躬,露齒笑著走了。但他還來不及走到臺階上時,兩個飯店服務員就迎面向他撲去,貼著臉悄悄盤問他。他聳聳肩膀似乎在賭咒,在再三保證自己沒有說過什麼話。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人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終於放開他,於是他又回到花園裡;跟同夥們稍稍商量一會後,在弧光燈下又唱起一支謝幕的告別曲。
這支歌曲,阿申巴赫記不起過去在哪兒聽到過,曲調粗曠奔放,唱詞裡用的是難懂的方言。後面是一首笑聲格格的副歌,同夥們使勁地位開嗓門和唱著。這段副歌既沒有唱詞,也不用伴奏,只是一片笑聲,笑聲富有節奏和韻味,但十分自然。特別是那位獨唱歌手在這方面表演得很有才能,有聲有色,頗為逼真。現在他離開聽眾的距離又很遠了,他又變得威風凜凜;他一陣陣傳向露臺的矯揉造作、厚顏無恥的笑聲,似乎變成嘲諷的笑聲。每當他唱到一段歌詞的最後一句時,他喉頭似乎奇癢難當,不得不盡力把氣屏住。他嚥下一口氣,他的聲音顫抖著,他用手捂住了嘴,聳聳肩膀——正好在這個時候,他忽然大叫一聲,爆發出一陣放蕩不羈的大笑。他笑得那麼生龍潔虎,以致在座的觀眾都多少受到感染,露臺上也沉浸在一片自發的歡騰之中。這可使這位歌手更加興高采烈。他彎彎膝蓋,拍拍大腿,摸摸腰部:他準備發作一番。他不再笑了,而是大叫大喊,他用手指指著上面那些人,似乎再也沒有比這些格格笑著的人們更為可笑的了;最後,花園裡、遊廊裡的人全都大笑起來,連倚在門旁的侍者、電梯司機和僕役們也失聲大笑。
阿申巴赫在椅子裡再也呆不下去了。他直挺挺地坐著,彷彿想避開或溜走。但這一陣陣笑聲、散發出的藥水味和近在咫尺的美少年交織在一起,使他宛如置身於夢境而無法擺脫。他神思恍惚,動彈不得。在大家亂成一團的當兒,他壯起膽子向塔齊奧看了一眼。這時他注意到,這位美少年在回眸看他時眼光也是很嚴肅的,完全象他自己看別人時那樣。四周人們的歡樂情緒對他似乎並無影響,他超然不為所動。在這個問題上,他居然能孩子般地順從著他,彼此心心相印,這使這位頭髮花白的長者心頭一陣鬆快,同時深為感動。他好容易控制住自己不用手去遮自己的臉。塔齊奧有時要鼓起胸來深呼吸一下,這在阿申巴赫看來似乎是胸口悶的表現,想借此透一口氣。“他身體病懨懨的,可能活不長呢,”他又一次想。這時他是客觀公正的——有時,他的痴狂和激情會那麼奇怪地煙消雲散。他滿腔熱情地關懷著他,同時卻感到某種狂妄的滿足。
這時威尼斯伶人演出結束,離開那裡。一片鼓掌聲伴送他們,他們的領隊一面告別,一面還不遺餘力地表演各種滑稽動作,以示點綴。他打躬作揖和吻手致意的姿態本來已引人發笑,現在更鬨動了。當戲班子裡其他人都已出去時,他又裝腔作勢地跑回來,斜靠在一根電線杆上,再曲著身子匍匐走到大門邊,裝做依依惜別的樣子。到了那裡,他忽地扔下了丑角的面具,一躍而起,昂然挺立,老著臉皮向聽眾們吐吐舌頭,然後消失在夜色裡。浴場裡的賓客四散,塔齊奧也早已不倚在欄杆上了。但阿申巴赫還獨自坐在那裡,桌上放著一杯吃剩的石榴汁汽水,這使侍者們頗為詫異。時光流逝,夜色漸濃。許多年前,在他老家,有一隻計時沙漏——現在,他彷彿又站在它的前面,眼睜睜地望著這個老朽而怪有意思的小玩意兒。他似乎看見赭紅色的沙子默默地、細細地一粒一粒從狹長的玻璃管川流不息地流過,這時在沙子漸漸減少的上部空腔裡,就形成一個小而急的漩渦。
就在第二天下午,倔強的阿申巴赫在探索周圍世界的奧秘方面又邁出了新的一步。這次他的成功是滿有把握的了。他從聖馬科廣場走到開設在那裡的英國旅行社裡,在櫃檯上換了些錢後,儼然以一個猜疑多端的外國人的姿態,向辦事員提出他這個非同小可的問題。辦事員是一個穿花呢服的英國人,年紀還輕,頭髮在中間分開,有些鬥雞眼,模樣兒老實而穩健可靠,和南歐人那種機靈浮誇的風度迥然不同,他開頭時說:“害怕是沒有根據的,先生。只是例行公事罷了,沒有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