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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三年(1640)十二月,跟著張獻忠轉圈的楊嗣昌得到了一個令他驚訝訊息:張獻忠失蹤。
對張獻忠的失蹤,楊嗣昌非常關心,多方查詢,其實如張頭領永遠失蹤,那也倒好,但考慮到他突遭意外(比如被外星人綁走)的機率不大,為防止他在某地突然出現,必須儘快找到這人,妥善處理。
張獻忠去向哪裡,楊嗣昌是沒有把握,四川、河南、陝西、湖廣,反正中國大,能藏人的地方多,鑽到山溝裡就沒影,鬼才知道。
但張獻忠不會去哪裡,他還有把握,比如京城、比如襄陽。
京城就不必說了,路遠坑深,要找死,也不會這麼個死法。而襄陽,是楊嗣昌的大本營,重兵集結,無論如何,絕不可能。
下次再有人跟你說,某某事情絕無可能,建議你給他兩下,把他打醒。
張獻忠正在去襄陽的路上。
對張獻忠而言,去襄陽是比較靠譜的,首先,楊嗣昌總跟著他跑,兵力比較空虛,其次,他的老婆孩子都關在襄陽,更重要的是,在襄陽,有一個人,可以置楊嗣昌於死地。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創造了跑路的新紀律,據說一晚上跑了三百多里,先鋒部隊就到了,但人數不多——十二個。
雖然襄陽的兵力很少,但十二個人估計還是打不下來的,張獻忠雖然沒文憑,但有常識,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所以這十二個人的身份,並不是他的部下,而是楊嗣昌的傳令兵。
他們穿著官軍的衣服,趁夜混入了城,以後的故事,跟特洛伊木馬計差不多,趁著夜半無人,出來放火(打是打不過的),城裡就此一片漿糊,鬧騰到天明,張獻忠到了。
他攻下了襄陽,找到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就開始找那個能讓楊嗣昌死的人。
找半天,找到了,這個人叫朱翊銘。
朱翊銘,襄王,萬曆皇帝的名字,是朱翊鈞,光看名字就知道,他跟萬曆兄是同輩的,換句話說,他算是崇禎皇帝的爺爺。
但這位仁兄實在沒有骨氣,明明是皇帝的爺爺,見到了張獻忠,竟然大喊:千歲爺爺饒命。
很詭異的是,張獻忠同志非常和氣,他禮貌地把襄王同志扶起來,讓他坐好。
襄王很驚慌,他說,我的財寶都在這裡,任你搬用,別客氣。
張獻忠笑了,他說,你有辦法讓我不搬嗎?
襄王想想也是,於是他又說,那你想要什麼?
張獻忠又笑了:我要向你借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腦袋。
在殺死襄王的時,張獻忠說:如果沒有你的腦袋,楊嗣昌是死不了的。
此時的楊嗣昌,剛得知張獻忠進入湖廣,正心急火燎地往回趕,趕到半路,訊息出來,出事了,襄陽被攻陷,襄王被殺。
此後的事情,按很多史料的說法,楊嗣昌非常惶恐,覺得崇禎不會饒他,害怕被追究領導責任,畏罪自殺。
我個人認為,這種說法很無聊。
如果是畏罪,按照楊嗣昌同志這些年的工作狀況,敗仗次數,陣亡人數,估計砍幾個來回,都夠了,他無需畏懼,只需要歉疚。
真實的狀況是,很久以前,楊嗣昌就身患重病,據說連路都走不了,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按照今天的標準,估計早就住進高幹病房吊瓶了。
然而他依然堅持,不能行走,就騎馬,吃不下,就少吃或不吃,矢志不移地追擊張獻忠。我重複一遍,這並非畏懼,而是責任。
許多年來,無論時局如何動盪,無論事態如何發展,無論旁人如何謾罵,彈劾,始終支援,保護,相信,相信我能挽回一切。
山崩地裂,不可動搖,人言可畏,不能移志,此即知己。
士為知己者死。
所以當他得知襄王被殺時,他非常愧疚,愧疚於自己沒有能夠盡到責任,沒有能夠報答一個知己的信任。
一個身患重病的人,是經不起歉疚的,所以幾天之後,他就死了,病重而亡。
他終究沒能完成自己的承諾。
他做得或許不夠好,卻已足夠多。
對於楊嗣昌的死,大致有兩種態度,一種是當時的,一種是後來的,這兩種態度,都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活該。
當時的人認為,這樣的一個人長期被皇帝信任,實在很不爽,應該死。
後來的人認為,他是劊子手,罪大惡極,應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