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部分(第1/4 頁)
唐天霄凝望著她,低聲道:“告訴我原因。”
可淺媚沒有回答,只是無力地霎了霎眼,神情極疲憊。
唐天霄愈發柔和了聲音:“我待你怎樣,你自然明白。若我有不到之處,不是之處,你好歹也該告訴我。我們夫妻一場,彼此也算恩愛和睦,就是你想我死,也需得讓我做個明白鬼,對不對?”
可淺媚啞啞地咳了兩聲,終於開口說話,像扯碎被泡開的宣紙,鈍鈍的,沉悶而壓抑。
她道:“李明瑗和卡那提都曾告訴我,我是南楚人,我的父母親人都慘死在你的手中。你還下令屠了那個城池。我不信。你為顧全自己,保住大周江山,可能會不擇手段,但總不致濫殺無辜百姓。”
想起可淺媚那次私逃前後對他的態度轉變,唐天霄掌心發涼,立刻道:“你既然深知我,自是不會相信他們的話,更不該屢屢受他們利用。”
可淺媚輕輕一笑,卻似比哭還難受。
她惋嘆道:“我不信。我也不想信。我常做那樣的噩夢,只盼著那些噩夢永遠只是夢,永遠不要想起來。”
她失神地望著帳頂的承塵上重新換上的蝙蝠石榴刺繡圖案,慘淡地笑道:“可你偏要逼得我想起來,逼得我想起來……我不是可燭部的公主,我是南楚晉州守備張友崇的女兒。晉州內無糧草,外無馳援,苦守八個月,一朝大周皇帝陛下御駕親至,終於攻破城池,下令屠城三日……”
“張……張友崇?”
唐天霄剛有些恢復的氣色驀地褪去,甚至連身體也向後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瞪向可淺媚。
“你記得?”
可淺媚呼吸急促,漆黑的眼底忽然間泛了紅,似竄燒著來自地獄的森森火焰,灼心,噬骨。
唐天霄站在床邊,鮮明的杏黃錦衣把他的面龐襯得愈發雪白,鳳眸裡雲蔚霧繞,一個字一個字都似冷了:“你……居然是張友崇的女兒?”
可淺媚見他神情,愈發灰心,卻笑道:“是呀,你該記得的!屠城三日……這樣的聖旨,你也該只下過一次吧?我父親的頭顱被你砍下,掛在城頭風乾成了黑黑的骷髏;我的叔伯們也被殺光了,他們的頭顱跟在我父親的頭顱後面一字排開……”
“我好怕,我覺得我在做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我回頭找逃出城的母親和姐姐,結果發現……一大群的大周莽漢在糟踐她們,那樣的糟踐……活活糟踐到死!我母親是晉州城裡最美麗的女人,我姐姐才十三四歲,清潔聰慧,小仙女一樣……我想救她們啊,我們只想好好守著我們的家!男人們的戰爭,與我們何干?我們早就說定了,一家人會在一起過年,看著我養的玉玲瓏在陽光下開花……可花還沒開呢……”
可淺媚的淚水終於落下,一顆一顆,卻映不出她想像中的玉玲瓏花開盈盈的模樣。
“我瘋了一樣砍著那些周人,砍倒一個又一個,可這些畜生還高興得很……他們發現我是個女孩,雖然小了點……我娘卻真的瘋了呀,她要趕我走,她不要我救她……她把刀刺到了自己的肚子裡……可我只是想一家人看著花兒盛開啊……我不想一個人,又黑,又冷,四處是火,豺狼一樣的男人抓著我,不讓我死,也不讓我活。我哭著喚我的爹孃,可他們聽不到。他們的屍體像狗一樣被人踏在腳下,踩成了肉餅……他們的心臟輾成了肉醬……我哭著喊老天,可老天也聽不到……”
她渾身哆嗦著盯向唐天霄,黑黢黢的眼睛被來自地獄的森冷火焰映得怪異的紅,怪異的亮,“如果老天聽得到……應該讓我那時便死去……我為何還要活著?為何還要活著?活著丟人現眼!活著把我自己奉給仇人取樂享受,還為自己的仇人魂牽夢縈不惜做出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蠢事!我為何還要活著!”
她用被子掩住自己的臉,纖瘦雪白的手指指入披散的頭髮裡,一把一把地使勁揪著,“我活成了一個笑話……唐天霄,我恨你!你該死!你早該死!死一千回,死一萬回!晉州城裡無數的冤魂,在地下等著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她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嗚咽的咒罵含混不清,低啞的尾音拖曳著逼近萬丈深淵的灰暗和絕望。
唐天霄猛地拖開她蒙在頭上的衾被,像一把揭去了蝸牛最後藉以藏身的硬殼,迫使它將所有的柔軟和無助暴露出亮光之下。
她正努力蜷緊身體,縮作小小的一團,雙臂擋住了大半的面頰,卻沒擋住滿臉的溼潤。大把大把的頭髮被她揪起,黑鴉鴉地散落在枕間。
可她的脖頸上,仍然掛著那枚荷包,帶著湖水的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