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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德喜拿了一個封兒,紅簽上寫的“譚賢弟親手秘展”。紹聞拆開,原是夏逢若著人送來的書兒:
敬啟者:前與茅姓戲箱一詞,愚兄遭此大辱,想賢弟亦所不忍也。目今蒙羞,難以出門,家中薪米俱空,上無以供菽水,下無以杜交謫。兼之債主日夜逼迫,愚兄以賢弟慨賜,已定期於明日楚結。萬望賢弟念平日之好,憐目下無辜之刑,早為下頒,以濟燃眉。囑切!囑切!
此上
譚賢弟文右
忝兄夏鼎叩具
外:盛大哥前日順便過我,言指日為賢弟壓驚,為我澆臀,治酒相請,以春盛號王賢弟為陪容。可否往赴?乞賜迴音。並及。
紹聞躊躇這宗銀子。又想這是經王中許過,卻該叫王中商量,是可以明做的。遂叫王中到樓門前,說道:“前日承許你夏叔那宗銀子,他今日寫書來要,怎的與他送去?可惜今日手中無這宗項。”王中道:“任憑相公酌處罷。”紹聞道:“這話難講。當初咱急了,你就請他去,親口承許他。今日事已清白,咱一毫沒事,就把他忘了,人情上如何過得去?即如不為咱的事捱打,朋情上也該賙濟他。”王中說:“我沒敢說不給他。”
紹聞道:“你那腔兒,我心上明白是不想給他的。”王中道:“相公休要屈人,我實沒有不給他的意思。”紹聞道:“你既知該給他,但家中沒有銀子,你可以到街上,不拘那一家字號,就說是我說的,取他二十兩銀子,給了夏叔。若日後還不到時,就算揭的,每月與他三分行息。”王中道:“去問人家借銀子,我伺候老太爺以來,並不曾開過這樣口,我委實說不上來。”
這句話頗中了紹聞之忌。兼且疑王中見新打罷官司,自己難以街上走動,故意兒拿捏。方欲開言,只見德喜拿了一幅全帖,跑著說著:“盛爺請哩。”紹聞接帖一看,上面寫著:“明午一品候敘。恕不再速。愚兄希僑拜訂。”德喜道:“來人在前院候回信,說請明日早到。”紹聞心中含怒,便答道:“我還不定去不去哩,說什麼早晚!”王中便向德喜低聲道:“你回覆來人,說家中有事,明日未必走。”紹聞想起前日兌還賭賬之情,又見王中有阻撓之意,激的惱了,厲聲道:“喜兒,回來!你怎見得我明日不去?我的家你都替我當了麼?王中呀!我叫你街上問銀子,你說從來未曾開過這樣口,偏我面前,你是會開口的!”王中道:“大相公,委實這盛家、夏家我不想叫相公去,這也是真情。前日若不是與夏家有勾搭,怎的有了這場官司?大爺臨歸天時囑咐的話,相公難道忘了麼?不說書本兒漸次丟卻,這幾個人,那一個是正經人?相公近他,將來要吃大虧哩。”這句話已把紹聞激怒至十分。
咳!王中,你這一片忠心,把話說錯了。看官,大凡做正經事體的人,聽人道他的不是,便覺是至誠愛我的;做不肖事體的人,聽人說著他的短處,便是犯了毛玻若說紹聞把這遺囑八個字忘了,他也不是土木形海只因一向做事不好,猛然自己想起這八個字,心中極為不安;強放過去,硬不去想。他見了王中,早已是霍光驂乘,害了漢宣帝芒背之玻今日聽了王中的話意,臉上發紅,心中害羞。羞淺則忌,羞老則成怒。
這也是世所常見,非獨紹聞如此的。
紹聞怒極說道:“王中,你管教著我麼?你是心裡想出去哩。我做的原不成事,你要是看不過,你就出去。難說我該出去躲你不成?當日大爺許你的園子、鞋鋪子,我不昧你的何如?”王中道:“我若心裡想出去,我再不說這話。我不過是勸相公走正路,不負了大爺一場苦心。”紹聞厲聲道:“我就天生的不是正經路上人,如今就是你把你大爺叫起來,兒大不由爺,他也管我不祝何況你一個家人!”王中道:“大相公,我大爺——”王氏見王中單管大爺長大爺短,忍不住插口道:“王中少說一句罷,你讓大相公一句兒也好。”只這一個“讓”字,又把紹聞心頭之火扇起百丈,嚷道:“王中,王中,講說不起,我也使不起你。你今日就出去!連你家老婆孩子一齊出去!你屋裡東西我一件也不留你的,只以快走為妙。”
趙大兒聽見趕他夫妻出門,急的號哭,跑向紹聞跟前說道:“大相公休與那不省事的一般見識。他說話撞頭撞腦的,我沒一日不勸他。理他做什麼?”又向王中道:“你不會說話,夾住你那嘴!大相公讀過《五經》《四書》,啥事不知道,何用你多說少道的。”王中滿臉流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大兒又忙到王氏跟前,哭說道:“奶奶,你說一句話兒,把一天雲霧都散了。”王氏道:“如今這一家子,我還管的上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