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2/4 頁)
王爺花園都停電了,路燈那像髮絲一樣細弱的光也沒有了,房子裡伸手不見五指。
他又來了。
我還是聽他說。
他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起來。
他突然笑了起來!我當時毛骨悚然!——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繼續笑著,我慌亂地把電話摔了。
我感覺,他不是被自己講的事情逗笑了,他是實在憋不住了,那笑裡含著對語言的嘲弄,對怯懦的鄙視,對愚笨的忍無可忍。
電就來了。整個王爺花園慢騰騰地亮起來。
電話雖然結束通話了,但是那笑聲並沒有消失,它在刺痛我的自尊。
又一天,太太和兒子都不在家,我家又失明瞭。我像赴約一樣坐在電話機前,等候那笑聲的結果。
電話反而不響了。
那個飲水機在木木地看我。
我和它之間是空蕩蕩的地面,紅色木地板,月光鋪在上面,根本不像霜。
飲水機想的是:咦,有個人坐在沙發上……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被嚇得哆嗦了一下。我拿起話筒來,裡面沒聲音,過了半天,才傳來兒子的聲音:“爸爸,家裡電話怎麼一直佔線?”
我說:“不可能啊,沒人打電話。”
太太接過電話說:“是不是有人盜用咱家的線路?”
……我剛剛放下電話,它就響了。是那個人。
我以為,他上次已經笑出來,這次他應該說人話了,應該說出他的目的了,什麼事都要有個進展。我做好了魂飛魄散的準備。哪怕他說:“周德東,在一九五一年四月四日之前你必須把你的牛馬和王爺花園的房契交到村公所,否則,我要你命……”
他說話了,仍然是那種話。
我又把電話結束通話了。
我迅速走向防盜門。
從客廳到防盜門之間有十米,中間是一個小走廊。
我剛跑出幾步,電“譁”地就來了。
我開啟門,看見那個保安j正從樓道里走出去。
樓道的牆壁裡有兩個箱子,一個是j號樓的電錶箱,一個是j號樓的電話箱——那裡面電話線錯綜複雜。
他是保安j,他當然知道j號樓公共門的密碼。也就是說,他不僅經常在我家窗前轉悠,還可能經常在我門前徘徊。我甚至相信,他可以在這五層樓的任何一家窗前偷窺。
一天,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他正扒著四樓的一個窗戶朝裡看,他的腳懸著空,還上吊的人一樣,還悠盪著。
九、怪事
天依然湛藍,樹依然溫柔地搖曳,停車場轎車報警器依然沒有叫。
我家門外的報箱和奶箱靜靜地懸掛,顏色豔麗,象徵著生活安定,天下太平。
我訂了三種報。這城市太大了,我要知道一天天都發生了什麼。
還有奶。那密封的袋裝奶,經過了無數道工序和無數雙手之後,已經不知道是不是牛產的了,它營養著我們日益挑剔的胃。
這天,我取報紙的時候,看見了一張發黃的報。
我拿起來,愣了,那竟是一份一九六五年八月二十五日的《北京晚報》。我看見上面有一條報道畫著紅圈:《稅多如牛毛》——蔣介石匪幫搜刮民脂民膏的苛捐雜稅,真是比惡狼餓虎還要狠毒貪婪,達到了敲骨吸髓的程度。目前臺灣全省失業人數已達二百四十多萬,許多人傾家蕩產,成為赤貧如洗的乞丐。但是,蔣介石匪幫對臺灣人民依然稅上增稅,捐上加捐,巧立名目,開徵新稅,無孔不入。例如今年開始徵收教育捐時,又將戶稅、貨物稅、屠宰稅各增加百分之三十。從七月一日開始又要徵收電燈、電力費臨時捐。此外,臺灣人民過橋行路甚至倒垃圾也要收取什麼“通行費”、“收益費”等,真是名目繁多,無奇不有。……
一九六五年,我爸和我媽還沒結婚。
畫紅圈是什麼意思?閱讀重點?
兩天後,我看見一張更早的《羊城晚報》,是一九六O年一月十四日的,又有一篇報道畫著紅圈:《讀書求“富貴” 新時代舊腦筋》——有個父親“勉勵”孩子:“你在學校裡要用心讀書,將來長大了,才能比別人吃得好,住得舒服,穿得漂亮,出街又有汽車坐……”不教育兒子做共產主義接班人,竟來一套“書中自有黃金屋”,當心腦袋生蛀蟲!
又過了兩天,我又看見一張更早的《人民日報》,是一九五八年五月五日的,畫著紅圈的題目是:《不要挖別單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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