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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得好死!然而,又有許多念頭越過之後,我依舊沒有想起父親是哪一天生日、哪一天祭日,也沒有記起要為父親寫點什麼、做點什麼的心跪淚諾,和走在一條幹涸的河旁,想不起那河道當年也有水流一樣。很有可能,我把父親的生命忘了,或者說,更多、更多的時候,我把父親和他的人生從我的記憶中擠出去了許多許多;把父親的生命、人生看得淡薄而又荒疏,甚至,忘了我身上流的是父親的血脈,是父親給了我生命,並把我養大成人,育著我成家立業。我想,人世倘若果真有報應和應驗存在的話,那麼,我對父親的一再許諾和一再失信,我應該得到什麼報應呢?父親會如何看待我呢?會如我發誓的那樣,讓我得不到好的人生終結嗎?會讓我有朝一日也離開這個世界後,去面見他時永跪不起嗎?
我想會的,因為我對他有太多、太深的不孝。
我想不會,因為我是他親生、親育的兒子。再說,今天——我已經坐下寫了。坐下寫了,我就可以透過父親的生死,回來省悟這個人世,以直面我的善、我的惡和這個人世上所有生靈的生與死、所有物質的衰與榮;直面河水的乾涸、直面樹葉的枯落、直面所有的生命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和再生,再生與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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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病
父親是病死的。
在那個幾千口人的鎮子上,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父親是病死的。哮喘病、肺氣腫,直至發展到後來的肺原性心臟病。可是,仔細敲推想來,病只是父親故逝的表層因由,而根本的、潛深的,促使他過早患病並故逝的緣由,是他對我們兄弟姐妹四個命運的憂慮。或者說,最直接的因果,是對我山高海深的擔憂。
事實上,我的執拗是父親陳病復發的根本,是父親年僅58歲就不得不離開人世,不得不離開母親和我們兄妹的根本因果。換一句話說,父親可能是——也許本來就是因我而過早地走完了他的人生,是因我而過早地告別了雖然苦難他卻深愛的世界。
是我,縮短了父親的生命。
回憶起來,似乎自我記事伊始,在那段無限漫長的年月裡,我家和許多家庭一樣,家景中的日月,都不曾有過太為暖人的光輝。那時候,*開始的前後,整個中國鄉村的日子,都四季春秋地汪洋在飢餓中間。每年春節,吃不上餃子,或者由做母親的把大門關上,在年三十的黃昏,偷偷地包些紅薯面裹一紙白麵做皮的黑白花捲饃兒,似乎並不只我一家獨有。而在那個鄉野村舍,屬於我家獨有的,是父親早年的哮喘病在沒有治癒時,我大姐又自小就患上的莫名的病症。在我家那二分半的宅院裡,姐姐半青半紅的哭聲,總像一棵巨大蓬勃的樹冠,一年四季都青枝綠葉,遮蔽得由父親盡竭心力創造的日子,冬不見光、夏不見風。現在想來,姐姐的病確實就是今天街頭廣告上常見的無菌性骨頭壞死一類的魔症,然在那時,幾十多年前,在那個小鎮的衛生院、在農村人視如災難之地的縣醫院、在如同到了國外一樣的洛陽地區的人民醫院裡,待耗盡我家所有能變賣的糧、菜、樹和雞蛋以及養育牲畜的家庭收入後,換來的依然是如出一轍的醫生的搖頭和查詢不到病因的無奈。為了給姐姐治病,父母親攙著大姐、揹著大姐、用板車拉著大姐四處求醫問藥,不知走破了多少鞋子、不知走盡了多少途路、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把家裡準備蓋房的木材賣了,把沒有長大的豬賣了,把正在生蛋的雞賣了。哥哥15歲就到百里外的煤窯下井挖煤;二姐14歲就拉著車子到十幾裡外的山溝拉沙和石頭,按一立方元的價格賣給鎮上的公路段和水泥廠;我在13歲時,已經是建築隊很能搬磚提灰的小工了。在很多年裡,把父親的病放在一邊,給姐姐治病是我們家的日月中心。一切的一切,種地、打工、變賣和所有的東奔西簸、翻山越嶺,都圍繞著姐姐的病而喜而憂、而憂而愁。大姐手術時,因買不起血漿,父親、母親、大哥、二姐和我就站在醫院門口等著抽血。我親眼看著大哥的胳膊伸在一張落滿蒼蠅的桌子上,一根青冷白亮的針頭,插進他的血管裡,殷紅的鮮血就沿著一條管線一滴滴地落進一隻瓶子裡。那隻空瓶裡的血漿隨著大哥的臉色由黝黑轉為淺黃,再由淺黃轉為蒼白便從無到有、由淺至深,到一瓶將滿時,醫生望著我大哥的臉色說,你們家的血型都合格,再換一個人抽吧。大哥說,我媽身體虛,父親有病,還是抽我的吧。醫生說,抽你妹的吧,你的抽多了身子就要垮了呢。大哥說她是女娃兒,就抽我的吧。醫生說,你弟呢?大哥說,就抽我的吧,弟還小,還要給人打工乾重活。然後,醫生就把插入血瓶裡的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