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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超度而企盼、而實踐。可是我的父親,他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後者。他留戀人生,是因為他受盡了苦難;因為他受盡了苦難,他才加倍地體味到了生的意義和生中的細微的歡樂。春天,他可以把口罩戴在臉上,坐在溫暖的院裡,抵抗著最末一絲的冬寒,望著門口行人的腳步,以此恢復他在病中忘記的鄉村的模樣和記憶;夏天,他可以在門口、村頭、田野慢慢地走動,觀看莊稼的生長、雞狗的慵懶,以此來重新感受這世界的存在,和存在的溫馨;秋天,他可以坐在避風的哪兒,守著母親淘曬的糧食,望著從天空南飛的雁陣,慢慢回憶他種過的田地、收過的莊稼和他純屬農民的人生與經歷;就是到了冬天、到了他人生的寒冬,北風呼嘯,他呼吸困難,也可以圍著侄男侄女為他生的火爐,或躺在床上母親和姐姐們特意為他加暖的被裡,端著我那知情達理的嫂子為他熬的湯藥,望著方方和圓圓,他的一對同歲的孫女和外孫女,看她們嬉戲、看她們爭吵,藉以享受親情和血緣所帶來的天倫的歡樂。他為什麼不留戀這個世界呢?地裡的田埂還需要他去慢慢地打上一段;鄰里的爭吵,還需要他去說和與調解;子女們成家後的生活煩惱,也還需要他坐下去勸導與排解。就是孫子、孫女,侄孫、侄孫女們,也還需要他拉著他們在門口玩耍著長大。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9 清欠(2)
他真的是沒有過早離開這個世界的理由,沒有不留戀這個世界的理由。對於父親來說、對於一個農民來說,只要活在這個世上,能同他所有親人同在一個空間裡生活和生存,苦難就是了享受,苦難也就是了歡樂。我的父親,他清明洞白了這一點、體會了這一點,因此,他把死亡當做了是上帝對他的懲戒,可又不知道自己本分、謹慎的一生,究竟有哪兒需要上帝的懲戒。所以,知道自己將別這個人世時,他長時間地含著無奈的眼淚,最後對我的哥哥用企求的口吻說:“快把大夫叫來,看能不能讓我再多活一些日子……”對母親最後的交代,也就是了他的遺囑。他說:“老大、老二媳婦都在城裡工作,都是城裡的人,可我們是農民,在鄉下慣了,我死後你就一個人在農村過自己的日子,到城裡你會過不慣的,過不好的……”而父親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則是:“你回來了?快吃飯去吧。”這是1984年農曆十一月十三日的中午,我在前一天接到父親病危的電報,第二天中午和妻子趕回家裡,站在父親的床前,他最後看了我一眼,眼眶裡蓄滿淚水後,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對這世界說的最後一句。彷彿就是為了等我從外地回來說下這一句,彷彿就是父親不願和我這樣的兒子相處在同一空間裡,所以父親剛剛說完這話不久後,他就呼吸困難起來,臉上的悽楚和哀傷,被憋成了青紫的顏色。這時候我便爬上床去,把父親扶在懷裡幫著大夫搶救,可當父親的頭倚戀在我胸口的時候,當父親的手和我的手抓在一起的時候,我的父親便停止了呼吸,把頭向外猛地一扭,朝我的胸外倒了過去。然後,他把抓我的手也緩緩鬆開,兩行悽清的淚水便從眼裡滾了下來。試想想,父親不留戀這個世界,他會在他生命的最後流出那悽清的淚水嗎?可留戀這個世界他為什麼又要走了呢?走前為什麼要把頭從我的胸前躲出去、要把抓住我的手鬆了開來呢?這一切,不都是因為他的頭貼在我胸前時,聽到了我心裡曾經有過的“只有父親下世,我們才有好日子過”那一瞬惡念的迴音嗎?
將人比物說——世物中有種昆蟲,在生下兒女之後,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為食糧,來把兒女的幼年養育至成年。這樣餵養的生命景觀,展示了什麼樣的生命意義呢?還有一種毛色黯淡的狼,有食時可以與父母共同享用,然只要七天飢餓,四處找不到食物,它就要把年邁的父母殘酷地吃進肚裡,而做父母的這個時候,望著兒女把自己咬得鮮血淋淋,也不會吼叫與還口。想一想,我是不是那蠶食父母的昆蟲和以年邁的父母為食的殘酷、飢餓的野狼呢?即便不是,身上不也藏著那樣的惡性嗎?從不花10元錢去為父親包一場電影那樣的日常細節,到一味地要逃離土地、因此改變父親命運的執拗行為,再到敢於產生惡念的內心,我到底算一個兒子嗎?算個兒子又是什麼樣的兒子呢?是不是我在經過了這次懺悔和清理之後,面對父親我就能經得起良心的最後質詢呢?我不止一次地想過、算過了,我欠父親的債務不是錢、不是物,而是因惡而欠的生命和命運。算一算,我的大伯活了82歲,我的三叔也已將近80歲,去年故去的四叔,死時也已69週歲。以他們弟兄的平均年齡來核算,我父親的生命如果應該有個平均值,那麼,他至少應該活到75到76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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