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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愛人的選擇,決定了我對這個世界上行走的女人的看法——凡是我喜愛著的,必定是在某些方面與她相像的人。
我出席的那次知識青年代表大會,最風光的是已經在全國知名的吳克勤以及其他什麼人。儘管我和吳克勤是同班同學,我們卻很少交談,巨大的地位落差使得我們不可能像同學那樣交往,追隨在他身邊的都是政府官員或者類似於現在的追星族一類的人,而且,我感覺對吳克勤來說,他也沒有這種需要。
當我坐在主席臺下方的長條木椅上,仰起頭看著站在主席臺上演講的吳克勤,並且按照那個時候的政治要求在筆記本上記下他的話語的時候,就像是面對著一個偉人。
那時候,他有一個鮮明的標誌,就是頭上總是戴著即使本地也很少有人戴的白羊肚手巾。這種戴在男人頭上的白羊肚手巾在關於洛北地區的歷史記述或者藝術表現(繪畫、電影、小說)當中成為了文化符號,所以,一個戴著白羊肚手巾的北京知識青年所造成的效果,也就有了某種獨特而深刻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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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知青之死(4)
這種含義同樣造成了我和他的疏離,整個會議其間,我們都沒有一次面對面像同學那樣的交談,他已經遠遠不是我的同類。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我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郭焰,就像當年在北京進行紅衛兵廣播的時候那樣。這個漂亮的姑娘再次成為我心中的太陽,成為世界的中心。
郭焰發生了很大變化,我痛苦地發現她身上曾經打動過我的那些東西都被凍結了,她雖然也像以前那樣笑,但是我感覺到笑聲中的淒涼與憂慮。時間把我們阻隔了。她並不刻意利用和我在一起的機會和我多說一些什麼。她的心彷彿被包上了一層厚厚的硬繭。我從她身上再也感覺不到清純,感覺不到青春的氣息……是生活讓我們過早地衰老了,還是人到了這個時候都會出現性格改變?我不知道。
她在大會上有一個發言,在她講述的事情當中,我總感覺她在用自己的行為向這個世界證明著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她那個把整個生命完全徹底交給革命的父親,不久前也遭受了衝擊,被解除了職務,目前正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接受審查和勞動改造。半個月以前,她輾轉得到父親最後一封來信,父親讓她向組織提出斷絕父女關係的申請……開會期間,她正處在巨大的煎熬之中。
現在讓我們回到崤陽縣那次抗洪搶險現場。
身體羸弱的郭焰在可怕的洪水面前竟然像豹子一樣靈巧和健美,專門到最危險的地方去,把成袋的水泥背扛到安全的地方,我曾經短暫地看到她扛著一根粗壯的木材從我面前跑過去,身上的衣服全部塗滿了泥汙。
水越來越大,那是散發著嗆人的土腥氣的泥浪,它們就像野獸一樣怒吼著,奔騰著,把遇到的所有東西都席捲一空。
我們聽到抗洪搶險指揮部要求撤離的聲音。
我從齊腰身的水中退行到地勢高的地方,眼睛不自覺地搜尋著郭焰。從站在高處的人們的吶喊聲中,我發現了她 :她正在極為危險的地方拖曳著一根木材。岸上的人聲嘶力竭地讓她把木材丟掉。
她不丟,仍舊在渾濁的泥浪中吃力地拖曳著。我親眼看到她被一個浪頭打翻了,但是手裡仍然抱著那根木材。木材成為帶動她向下遊翻卷的動力,倏忽之間,她就消失了。
我覺得被沉悶地擊打了一下,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我也站在浪濤之中,被一個民工緊緊地拉扯著。
據說,我不顧一切地撲向了她。
我不離開那裡。
我看著奔騰的水面,哽咽著。
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悲痛。那不是失去親人的悲痛,因為郭焰不是我的親人,也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的戀人。那是一種超越理性的悲痛,一種突然看到最美好的東西頃刻間喪失的悲痛。那不是陰陽兩世相阻隔的悲痛,那是永久的喪失。從此,我對人生就有了一種永恆的恐懼——沒有什麼美好的東西不會被毀滅。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會被毀滅,而惡的東西卻有可能永遠逍遙,永遠徜徉在我們身邊,炫耀它那邪惡的永恆。
這件事情即使在那個年代也是一個重大事件。崤陽縣革命委員會動員了全縣基幹民兵在湎河一百多公里長的河道上尋找郭焰的屍體,最後,在羅家川湎河向黃河匯入的地方找到了她。
她的屍體已經面目全非,幾近於一堆白骨。
她的遺體被安葬在崤陽縣城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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