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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恐懼與皈依(1)
紹平卻不同。
誰也看不出來,這個外表看上去十分羸弱的少年心中,正在形成對事物做出判斷的能力。剛來那天,雙柱那涎著臉笑的神情,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裡、一味用棗木棍撥弄搪瓷缸缸的舉動,深深印在他的腦子裡。他盡力不去想它,他希望將厭惡感消除,希望自己也能滾到娃娃堆裡去歡笑和打鬧,一同上山砍柴,一起下河鳧水……沒多久,他就發現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經常遇到這樣的事情:下溝擔水,會突然飛過一小塊土疙瘩,打在他的身上。他停住腳步往上看,就會看見雙柱那張無恥的笑臉,這個愛欺負人的傢伙正躲在崖畔上的樹幹背後往這邊偷視。紹平不善於發作,他也不敢發作,並不是缺少膽量,他只是不願意傷媽媽的心。他深深地知道如果他和村裡的夥伴處不好關係,媽媽會多麼擔心。當然,這裡也有自己的原因:要是和別人吵一次架,對方什麼事兒都沒有,他卻有可能好幾天平靜不下來。為了媽媽,同時也為了自己,他學會了抑制自己。他繼續往坡下走,身後就會突然響起一片吶喊之聲——原來不止雙柱一個人埋伏在那裡。“大地主井雲飛的龜兒子,站住!”“站住,我槍斃了你!”一片用嘴模擬的槍聲“噼裡啪啦”地響起來了,間或還有人扔出一兩顆手榴彈:“轟!轟!”他繼續走路,任憑土塊打在身上和柏木水桶上,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
十四歲的孩子是需要夥伴的,可是他沒有夥伴。他曾經那樣強烈希望有能夠跟他說話和玩耍的夥伴,當他做過所有努力都無法改變這種狀況以後,這個骨子裡極為倔強的孩子只好遠遠地避開他們,即使喜子主動來接近他,也用冷漠、傲岸的目光拒人於千里之外。
“甭怕,”喜子以為害羞的紹平怕和人打交道,“他們只是跟你不熟,熟了就好了。走,相跟上……”
他不。他始終一個人,像只小動物一樣,匍匐在高山峻嶺中的山窩窩裡做自己的事情:砍柴、割草、給豬挖野菜。他對個人獨處產生出一種渴望來,只要身邊沒有別人,他就會感到格外自由,他的心才會像十四歲孩子那樣歡跳。一個人面對青翠的群山,面對奔騰不息的黃河,願意想什麼就想什麼……多好!和媽媽不同,現在使紹平感到苦惱的是擺脫不開人——不僅僅是雙柱的糾纏,還有喜子,他總想把紹平拉到村裡的孩子們中間,這同樣使紹平感到無法忍受。
有時喜子會把一個白麵饃饃、一把鮮紅潤亮的河畔棗塞到他的手裡……凡是能夠拒絕的,他都拒絕了。無法拒絕的,他收下來,也絕不當著喜子面吃,他總要一個人在山坳裡、樹杈上獨處的時候吃。他覺得這些吃食對於他有一種羞辱的意味。
如果僅僅是孩子們的歧視倒也罷了,還有大人。雙柱的爸,那個叫馬栓的性格開朗、整天嘻嘻哈哈說笑的短粗漢子,只要見到紹平臉上的笑容就會被陰雲覆蓋起來,眉毛擰成一個疙瘩,像是要吃人。紹平不得不盡一切可能避著那可惡的父子倆,走路從來不經過他們的家門,哪怕要多繞半條街……還有文香的媽媽桂芳,經常叉起腰衝他喊:“嗨!地主羔子,爬遠!”他真想一頭撞去,同所有歧視他的人拼個你死我活……如果真的這樣做,媽媽會怎樣想呢?她一定會更加痛苦。他忍耐著,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
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忍耐力畢竟是有限的,這一天,他終於發作了——
……他把柴捆好,然後繞到土坎下面,蹲下來,把兩隻胳臂伸到繩套裡面去,往起站。他使了好幾次勁,硬是站不起來,那捆柴好像有好幾百斤重似的。他兩手撐地,又一次鼓足氣力,總算站起來了。他的兩條腿微微抖動著,稍稍停穩,才敢邁出步子。山上沒路,空手走都很困難,莫要說揹著柴了,再加上前前後後樹梢的勾掛,就更艱難了。他老得調整姿勢,一會兒側向這邊,一會兒側向那邊。汗水像小溪一樣流著,一滴滴地從下頦落到地上。從最難走的梢林裡鑽出來,來到一條被攔羊人踩出的羊腸小道上時,他已經累得快站不住了。前面正好有個土坎,他想坐下來歇一會兒,就向那裡挪去。
他覺得今天這捆柴特別特別沉。往常也是這樣多,並不這樣費力的。他覺得胸口發緊,嗓子眼兒好像要冒出煙來。汗水已經溼透了衣服,粘在身上,又癢又難受。忽然,他感覺到後脖頸上有什麼東西在呼吸。他以為是狼。他聽人說過,山裡有一種狼,狡猾得很,吃人以前先瞅準機會把前爪搭在人的肩膀上,等人回過頭來,就一口咬斷那個人的喉嚨。他不敢回頭。緊張的情緒一下子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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