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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對於她,對於紹平,還是對於那個死去的人,都是一個重大的問題。
“我想爸爸……”紹平不知羞恥哭著,並且像小時候在外面受了委屈,想鑽到媽媽懷裡求得同情和安慰一樣,不自覺地往媽媽身邊靠了靠。
玉蘭把兒子的肩膀推離開一些,看著紹平的眼睛,語調清晰地說:“紹平,你不該這樣。”
紹平繼續抽噎:“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爸爸……”
母親玉蘭顯得異常執拗,搖撼著紹平的肩膀,說:“紹平,自從離開天龍寨,我跟你說過很多,你也經見過很多。你怎麼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你不能這樣想啊,孩子,你更不能這樣說,你絕對不能這樣說!”
“我不會跟旁人說的。”紹平停止了抽泣。很顯然,他正在進入到某種思索之中。
黃土高原的夜晚也是那樣安謐,母子兩個人說話都靜悄悄的,彷彿害怕驚擾了什麼人。一陣風颳了過去,堖畔上的土落了下來,在窗戶紙上留下細碎的響聲。一隻松鼠驚訝地叫了一聲,然後一切又都靜謐了下來,就像這個世界形成之初那種樣子。
“你是大人了,”玉蘭說,“我已經多少次跟你說過父親的故事,”玉蘭的思維在這裡沒有出現任何停頓,這是因為,她的那個不真實的故事,她答應丈夫的囑託為兒子精心編織的故事,已經天衣無縫,以至於她自己都認為它是真的,在對於可憐的兒子的欺騙中,她沒有任何負疚的感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兒子。“你得恨他,不是裝著恨他,是真的恨他,你要想,紹平,你要想你爸爸是一個跟陸子儀、李昌源沒有任何區別的人,是土匪,是地主,是欺壓人的人,紅軍鎮壓他是為老百姓除害哩!你如果能這樣想,這樣恨他,你就能好好活人……你要是不這樣想,不這樣恨他,會發生什麼事情?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嗎?紹平,你已經是大人了,你聽見和看見的都不少了,這用不著我說什麼了。”
“我知道,”紹平臉上已經沒有淚水,玉蘭成功地做到了不讓紹平為那個死去的人流淚。“媽,我知道。”
“紹平,”玉蘭拉住兒子的手,“你能不能跟我起誓,以後不再說起他,你能不能起誓?”
“我……能。”紹平又要抽泣。
玉蘭衝動地把兒子樓在懷裡,什麼都不說,並且不讓兒子感覺她也流出了淚水。
很長時間,母子倆誰都不說話,都在向對方掩飾悲慼,都在對自己說,以後絕對不會再觸及這個話題。
“孩子,”玉蘭聲音遙遠地說,“你得讓馬家崾峴的人認為你是他們希望的那種人。你知道他們希望你是什麼樣的人。孩子,我們是生活在他們中間的人哪!”
玉蘭抽咽起來。
“我知道,媽。”紹平為媽媽擦去淚水,“我知道。你不用操心,我知道該咋樣做。”
紹平徹底改變了。
在這以前,母親玉蘭說的危險始終是一種觀念上的危險,他沒想到這種危險和恐懼近在咫尺。他必須調整自己,必須牢牢地記住恐懼,必須讓自己能夠躲避危險……在這種利己的思慮中,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彷彿背轉過了他,無聲地遠去了。他曾經想看他的背影——畢竟,他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啊——但是理智阻止了他,他感覺他遠離了他……現在,即使他遙望他的背影也已經看不到了。他的精神原野展現的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一個還很陌生但是正在向自己走來的世界。這是他一生都將生活其中的世界。
現在再來想和雙柱打架的事情,他既感到後怕,又為自己的幼稚感到可笑。
在紹平的變化面前,馬家崾峴的後生們也改變了對紹平的態度,再也沒有發生公然的欺負和敵視行為,紹平和這個世界處在一種謹慎的平衡之中。
日月如梭,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馬家崾峴人終於接受了玉蘭和紹平。人們知道玉蘭在用她整個兒的心溫柔地愛著馬家崾峴的所有人和所有的一切。就連刁鑽潑辣的桂芳也說 :“咱管她做過誰的小老婆咋?反正那人的心好的哩……”
紹平仍沉默寡言,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可是,他也有了同伴,首先是喜子,其次是其他一些年齡相仿的後生。跟雙柱也和解了,但兩個人的心相隔得還是十分遙遠,彼此間都在儘量迴避著。紹平正在同馬家崾峴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同腳下永遠都在喧鬧著的黃河建立起一種緊密的聯結。紹平外表仍舊很靦腆,甚至還有某種程度的溫柔,但是他內心是冷漠的,這一點,外人無法知曉,只有玉蘭知道。但是,在那個沉重的夜晚之後,她再也沒有和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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