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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中午,午飯後休息的時候,石建中將軍扶著柺杖,不斷側起耳朵,很久很久。
“情形好像不太對!”他低低的對我說。
“你聽到什麼了嗎?”
“不,正是因為沒有聽到什麼,你感覺出來沒有,這一帶的山是多麼靜。”
他的話提醒了我,我也側起耳朵,除了弟兄們零落的談話聲外,大地上果然沒有其他一點聲音,連一點蟲鳴的聲音都沒有,我們進入的分明的不是一座叢山,而是一座古墓。
“靜的可怕,”石將軍說,“而且這一帶的山好像被火燒過似的。”
這種被火燒過似的不祥的預感卻是每個人都有的,但都埋在心頭,一句話道破心頭的隱憂,圍繞在石將軍周圍的師部官長們大家把頭轉過來,驚慌的期待著石將軍的下文,但是,石將軍沒有再說什麼,只低下頭,那年他才三十五歲,但看起來他似乎已是很老了。
本來預計當天晚上便可到達元江鐵橋的,可是,就在那絕地的亂山叢中,一個山峰接一個山峰,一個深谷接一個深谷,爬不完的山,越不完的嶺,以為只要爬過前面那個山頭便可以看見元江鐵橋了,卻另有一個山頭在面前聳起,聽不到聲響,看不到鳥獸,假使能有一隻鳥飛過,我們都會歡呼,可是什麼都沒有,尤其使人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的是,看不見一根青草,起初還有一棵兩棵垂死的小樹,後來簡直是什麼生物都沒有了,所有的山峰都枯乾的和死人臉皮一樣的焦黃,萬丈深谷,卻沒有潺潺的水聲,俯身靜聽,聽到的只是隱約的風吼。
七天之後,我們還在亂山裡打轉,糧食已發生恐慌,但更為可怕的還是沒有飲水,我不能形容政芬她們那些眷屬們和孩子們的慘狀,她們滿腳是泡,幾乎是一面哭,一面一步一步的往前挨,母親們用她們那只有少許津液的舌尖舐著孩子們的枯焦的嘴唇,更把自己哭出來的眼淚拈來潤溼孩子們渴得一直伸著的舌尖,可是到了後來,她們連淚也哭不出來了,弟兄們像抽了筋似的喘息著,我緊跟在石建中將軍身後,他早已不再騎馬,只扶著手杖,帶著他那滿是創傷的身子,一拐一拐的走著,他的嘴唇乾的裂著幾條寬縫,兩眼因缺少水份而焦紅,但他仍支援著,告訴他的部下──
“快到了,渡過元江鐵橋,我們便可以好好的休息!”
大家唯一的盼望便是早一點到元江鐵橋,這點希望支援著大部份的人咬著牙活下去,然而,仍不斷有人倒下,他們沒有一點預告的,正在茫然走著的時候,會猛然間撲倒到地上,沒有人扶他,連作媽媽的栽倒,孩子在地上啼哭,都沒有人多看一眼,每個人都剩下一絲氣息,地獄就在腳下裂開,我們眼前不斷浮著鐵橋的影子。
“孫師長應該早到元江城了,”石建中將軍對我說,“上天保佑他!”
第八節
然而,我們最恐懼的在途中會受到的側擊,卻沒有發生,而我們肯定的以為只要走出山區,便一定可以渡過元江鐵橋的希望卻粉碎了,我們好容易掙扎到江邊,像一個受盡折磨歸來的天涯遊子,含著欣喜的眼淚,正要撲向慈母懷抱,卻發現慈母已死,人生慘事,孰逾於此?
當先頭部隊遙遙望見元江時,歡呼如雷,這空前的訊息立刻向後傳遞,不到二十分鐘,拖達二十華里計程車兵,全部知是已經得救了,大家的腳步也快起來,精神陡的百倍振奮,哭聲和啜泣聲也逐漸停止,甚至還聽到了笑聲和談話聲。我是在第七天下午,先頭部隊遙遙望見元江前的一個小時,在山徑和政芬重遇的,她把頭埋到雙臂裡,坐在亂石上,兩個孩子就躺在她的身旁,我抱起國安,那一年,他才六歲,可憐的孩子,他已牽著媽媽的衣角,徒步走了七天,小腳腫的像麵包那麼厚,雙目緊閉,臉上紅得跟燒過的一樣,再抱起安岱,她也正在發著高燒,我用舌頭舐他們的嘴唇,我覺得我的舌尖上鹹鹹的,我的眼淚流下來了,政芬仰起頭,瞪著魚一樣的眼睛望著我,我們互相看著,弟兄們的腳步在我們面前蹣跚的踏過。我聽到死的呼喚,我想我們夫妻父子,就要葬身在這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走出來的叢山中了。
先頭部隊發現了元江的歡呼喚醒了我們,我抱起國安,將安岱交給政芬,扶起她來,懷著無比的投向母親懷抱的心情,榨出最後一點力氣前進,可是,不一會,我便聽到帶著恐怖的竊竊私語──
“元江鐵橋被炸燬了。”
“對岸不是二三七師,好像是共產黨。”
險惡的訊息像暴風一樣掠過耳際,沒有人相信,猶如一個孩子不肯相信母親會拋棄自己一樣,我們堅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