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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撒開腿跑了,一口氣跑到了煤山上。趙春美朝煤山這裡追了幾步,不知是體力不支,還是自知跑步登高的才能無法與我抗衡,她停住了腳,對著我嘟嘟囔囔地說了些什麼,最後她把一團孝帶和黑紗塞到了懷裡,放棄了我,站到駁岸上等船去了。
我知道趙春美在守候父親。那天早晨的油坊鎮碼頭就是如此蹊蹺,我在煤山上守望著向陽船隊,趙春美在駁岸上等船隊歸來,我們各懷心事,都在焦灼地等一個人抵達碼頭,是我父親庫文軒,我們都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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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節:碼頭(5)
河岸 41。 碼頭
太陽終於大膽地升起來了,碼頭晃動了一下,雜亂的輪廓清晰起來,甚至連空氣都是熱情洋溢的,顯示出抓革命促生產的繁榮景象。遠遠地我聽見了拖輪的汽笛聲,向陽船隊模糊的影子,在河面上漸漸清晰起來,從煤山上遠望,船隊就像一片流動的島嶼,十一條船就像十一座流動的小島,在河上有組織有紀律地漂流。我猜測船是從五福鎮來,從別的碼頭運來的貨物,都可以裸露,都說得上名字,五福鎮的貨物不同,裝船制度不一樣,船從五福來,向陽船隊的駁船便要蒙上綠色的篷布,我猜得出那篷佈下面的貨物,多半都是密封的大木箱,木箱上沒有收件地址,只有一些神秘的阿拉伯數字和洋文字母,我知道,這批貨物最後將輾轉運往更神秘的山南戰備基地。
我在高處,一眼就看清了七號船,還有船上的父親。別人的船上都蒙著綠色的油布,看上去是個隱秘而團結的集體,只有我們家的七號船有點特別,光明正大地裸露著。我看見艙裡很多白花花黑乎乎的動物在湧動,起初辨認不出是什麼,後來看清楚了,竟然是一船生豬,我家的船艙裝了三四十頭生豬返航了,父親正彎腰守在艙邊,看管著一船白豬黑豬和花豬。我還不如一頭豬,我被父親驅逐下船,豬群上了我家的船,現在父親伺候著一船生豬,披星戴月地回到油坊鎮來了。
大約是早晨八點鐘,高音喇叭里正好在播放廣播體操的音樂,一個男人雄壯的聲音在喊,上肢運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船隊就在廣播體操明朗激越的節奏裡靠了岸,拖輪上的汽笛尖叫幾聲,與高音喇叭稍作對峙,便草草收場了,十一條駁船遊子歸來,疲憊地撲向油坊鎮的土地,河上水花四濺,船上的船民一片忙亂,鐵錨沉入水底,纜繩拋向駁岸,跳板在舷板上刺耳地滑動,我看見父親在船頭上不知所措的身影,很快德盛過去了,王六指也過去了,他們幫我父親下了錨。
駁岸上的起重機都嗚嗚地發動起來了,裝卸隊的工人已經帶著麻繩槓棒聚集在岸邊,四周一片嘈雜。趙春美在吊機的機械臂下穿行,風風火火地朝船隊走,她像一顆子彈朝我父親射過去了。我知道她戴著喪孝,一時上不了船。船民們迷信,最忌諱死人的家屬登船,果然,我看見一號船的孫喜明夫婦把她攆下了船,王六指全家出來堵著跳板,不讓她過去。她上不了船,改變策略,沿著駁岸向七號船奔跑,船民們都發現了她的喪孝,他們同仇敵愾,所有的船民都在喊,走開,走開!德盛和老錢甚至用長杆在空中揮舞著驅趕她。我看見她跑著,躲著,忽然振臂一呼,庫文軒,你殺了人,快給我滾下船來!也許用盡了全身力氣,她這麼喊了一聲,人就癱坐在七號船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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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節:碼頭(6)
河岸 42。 碼頭
我預感到會出什麼事,當我從煤山上跑下來時,看見從綜合大樓的方向過來一群人,他們也匆匆地向碼頭奔跑,我趕到駁岸上,那群人也到了,很明顯他們是趙春堂派來的,我看見他們架著趙春美走,趙春美在哭泣,不是號啕大哭,是帶著傾訴的哭泣,我沒瘋,你們拉我幹什麼?我不去殺人,不去放火,你們放心,我不會給我哥丟臉的。我注意到她的身體一會兒被別人所包圍,一會兒露出一條堅強的腿,一會兒露出一隻憤怒的胳膊,在別人的強行拽拉下,她傾斜著身體在駁岸上滑行,頭部固執地擰向船隊的方向。我與他們逆向而行,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看見了我,身體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她用一雙紅腫的淚眼瞪著我,嘶啞的聲音突然高亢起來,聽上去淒厲而狂熱,去告訴你爹,我不要他償命,我就要他戴著孝帶,去小唐墳上磕一個頭!
我拿著旅行包站在駁岸上,看著趙春美被架走,一條白色的孝帶從她懷裡掉出來,在地上飄飄曳曳的。她人一走,我對她的恐懼也消失了,我覺得她可憐了。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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