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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邊掠過一絲自嘲的微笑,算了,算了,跟你們這些敵人有什麼好說的?她仰著臉朝繩套下走,邊走邊說,死了還計較什麼呢,再美再醜,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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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節:兒子(5)
河岸 06。兒子
女烈士遇難後,五枝駁殼槍自然被取走了,嬰孩卻還在籮筐裡,這是一個謎,不知道是哪個憲兵把嬰孩又抱進了籮筐,更不知道是什麼人把籮筐從棋亭搬到了河邊,一定是聽說河上的船民喜歡撿別人遺棄的男嬰,那個人把籮筐連同孩子放到了河邊碼頭的臺階上,船沒來,拾孩子的船民也沒來,是水來了,夜裡河上漲起一大片晚潮,沖走了籮筐。
一隻漂流的籮筐延續了鄧少香的傳奇,隨波逐流,順河而下,有人在河邊追逐過那隻八成新的籮筐,發現一堆茂密的水草像一個勤勞的縴夫,牽引著籮筐,在水上走走停停,停了又走,看上去躲躲閃閃,行蹤詭秘,似乎對岸邊的打撈者充滿了戒心。最後,籮筐漂到河下游馬橋鎮附近,終於走累了,鑽到漁民封老四的漁網裡去,打了幾個轉轉就不動了,封老四好奇地打撈起那隻神奇的籮筐,發現籮筐裡端坐著一個男嬰,嬰孩面如仙子,赤裸的身體披掛著幾叢水草,黃|色的面板上沾滿了晶瑩的水珠,封老四把嬰孩抱起來,聽見嬰孩的身下發出潑剌剌的水聲,他低頭一看,在籮筐的底部,一條大鯉魚用閃亮的脊背頂開了一堆水葫蘆,跳起來,跳到河裡不見了。
我父親就是那個懷抱水草坐在鯉魚背上的嬰孩。從金雀河裡打撈起籮筐的漁民封老四,解放後活了很多年,是他在馬橋鎮的孤兒院指認了我父親。事隔多年,他無法從面孔上辨認那個神奇的嬰孩,辨認的依據是男孩們屁股上的胎記。當時孤兒院有七個年齡相仿的男孩,育嬰員把他們帶到太陽地裡,讓他們都扒下褲子,撅著屁股,以便封老四明眼察看,封老四懷著高度的責任感,在男孩們的屁股前走來走去,他先淘汰了四個無關的屁股,留下三個,仔細地鑑別那三個小屁股上的青色胎記,他的手始終賣著關子,高舉不落,舉得周圍的旁觀者都緊張起來,育嬰員從各自的感情出發,七嘴八舌地叫起來,左邊,右邊!拍左邊的!拍右邊的!最後封老四的手終於落下來,啪的一聲,不是左邊的,也不是右邊的,他拍了中間一隻小屁股,那是最小最瘦也最黑的屁股,封老四說,是這個,胎記最像一條魚,就是他,一定是他!
育嬰員們發出一片失望的噓聲。封老四拍的是我父親的屁股。一拍定音。從此人們都知道了,馬橋鎮孤兒院裡最髒最討人嫌的男孩小軒,其實是烈士鄧少香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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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節:兒子(6)
河岸 07。兒子
我父親曾經是鄧少香烈士的兒子。
一塊革命烈屬的紅牌子在我家門上掛了很多年,證明著我們一家光榮的血緣和顯赫的門第。但是天有不測風雲,有一年夏天從地區派來了一個神秘的工作組,從夏天工作到秋天,我父親的命運被他們一天一天地改寫。這個工作組來頭不小,他們此行的任務秘而不宣,油坊鎮的領導班子只能配合,不能參與。四個工作組人員輪流與我父親促膝談心,談的都是鄧少香烈士光輝的一生,還有他作為烈士之子的過去和歷史,父親不敢探聽虛實,他想入非非地揣測過他們的任務,考察干部,提拔幹部,樹標兵,立典型,抓特務,揪階級敵人,他都想到了,獨獨沒有猜到這其實是一個烈士遺孤鑑定小組。
他們駐紮在油坊鎮,徵用了水上巡邏隊的一艘汽艇,來往於金雀河兩岸的城鎮鄉村,其行蹤有時公開有時保密。到了八月,工作組開始頂著炎夏酷暑訪問河兩岸的古稀老人,詳細調查封老四塵封的個人履歷。對於這個死去多年的人,老人們普遍殘存了一個共同的記憶,他們向工作組反映,封老四年輕時做過河匪,後來金盆洗手,在河邊搭了個篷屋捕魚為生,再後來就捕到了那隻著名的籮筐,救下了鄧少香烈士的骨肉。這些情況工作組都清楚,所以沒有什麼價值,他們深入到馬橋鎮最偏僻的河灣村,尋訪了封老四老家的族親,河灣村的老人不知道為什麼覺悟都很低,除了炫耀封老四神奇的漁網,誰也不願意提及這個族人不光彩的往事,只有封老四的一個堂弟,小時候被封老四打瘸了一條腿,還記著仇,不給封老四護短,工作組從他嘴裡得到了唯一重要的線索。那個堂弟說封老四風流成性,他的一生都是圍著女人轉,年輕時做河匪是為了女人,有船有槍,好跟金雀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