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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讓你一個人去寫罷!”覺慧從床上起來,把書放在桌上賭氣般地走了出去。
他跨出門檻,堂屋裡的骰子聲,銀錢聲,談笑聲,像風一樣朝他的臉吹過來。他站在石階上看著人們在動,在笑,在叫,像演戲一樣。
他突然感到寂寞。這一切似乎都跟他隔得遠遠的。他被冷氣包圍著,被一種莫名的憂鬱壓迫著。沒有一個人同情他,關心他。在這個奇怪的環境裡他好像是完全孤立的。對於這個奇怪的環境,他愈加不瞭解了。這個謎的確是他的年輕的心所不能解開的。許多次的除夕的景象,次第在他的心裡出現。在那些時候,他快活地歡笑,他忘掉一切地歡笑,他和兄弟姊妹們一塊兒打牌,擲骰或者作別種遊戲。他並不曾感到孤寂。然而如今他卻改變了。他一個人站在黑暗中看別人笑、樂,他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裡面一樣。
“究竟是人變了,還是環境變了?”他這樣問自己,他也不能夠明確地回答。不過他覺得自己跟這個大家庭一天一天地向著兩條背馳的路上走了,而同時黃媽所說的“清水渾水”的話,又刺痛他的心。
為了鎮靜他的紛亂的心,他便走下石階,信步在那些沒有阻攔的路上閒走。
他又進了過道,轉到了裡面。談笑聲離他漸漸地遠了。他止了步,忽然發覺自己在淑華的窗下,對面燈光輝耀的是四叔克安的住房,中間隔了一個天井,天井裡有一個紫藤花架。他便在窗下那把靠背椅上坐下來,茫然地望著斜對角的廚房。廚房門口有幾個女傭走動。
淑華的房裡有人在說話,聲音很低,但是他聽得出來這是很熟悉的聲音。
“聽說要在我們兩個裡頭挑一個,……”說話的是三房的婢女婉兒,一個長長臉、生得還秀氣的少女,她比鳴鳳大一歲,說話比較快。
這句話來得很突然,便引起了覺慧的注意。他好像知道有什麼不尋常的話在後面似的,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
“不消說會挑到你,你比我年紀大些,”鳴鳳說著,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跟你說正經話,你倒笑我,真沒有良心!”婉兒氣憤地說。
“好福氣,我給你道喜,你還怪我沒有良心?”鳴鳳依舊帶笑說。
“哪個高興給人家做小老婆!”婉兒更氣了,聲音裡充滿了苦惱。
“做小老婆也不錯,你看老太爺的陳姨太……”鳴鳳又說。
“好,你嘴硬!你看著罷,將來究竟挑到哪一個。不是我就是你,你不一定就跑得掉,”婉兒急得沒有辦法,便賭氣地冷笑道。
覺慧幾乎要叫出聲來,但是他連忙忍住,更注意地聽下去,要聽鳴鳳怎樣回答。
鳴鳳不作聲了,她似乎覺得這件事不是好玩的了。她沉默著,過了一些時候,房裡掛鐘的鐘擺有規律地慢慢擺動。覺慧不能忍耐了,但是他又不願意走開。
“倘若當真挑到我,我怎麼樣辦?”鳴鳳在房裡絕望地說。
“那也只有去,只怪我們命不好,”婉兒苦惱地介面道。
“不能,不能。我不能去。我不能去!我寧死也不給那個老頭子做小老婆!”她痛苦地爭辯道,彷彿這就要成為事實。她的聲音透出窗外,悲哀而顫抖。
“不要緊,我們還可以商量出一個辦法,到那時候我們還可以求太太幫忙。其實這種話也不見得是真的。說不定人家故意編出來嚇我們,”婉兒聽見鳴鳳的這些話,氣也平了,便低聲安慰她,同時似乎還在想自己的命運。
覺慧仍然坐在窗下靠背椅上,動也不動一下,他忘了夜的早遲,也忘了是在除夕,廚房裡兩三個女傭在跟廚子說笑。對面四叔住房的窗下,不時有女傭端著碗碟經過。她們匆忙地走著,並不看他一眼。廚房裡的談笑聲粗魯地傳過來。“我看起來,你近來好像心上有了人,是不是?”婉兒用更低的聲音問鳴鳳道,聲音很溫和,比她平時說話慢了些。
鳴鳳並不回答。婉兒更委婉地低聲追問:“你是不是心上有了人?我看你近來的舉動有點奇怪。為什麼不對我說真話?我不會告訴別人。我好比你的姐姐,你有什麼話不可以對我說?”
鳴鳳半害羞地在婉兒的耳邊說了一句話。覺慧雖然注意地傾聽,但是聽不出她說些什麼。
“是哪個?告訴我!”婉兒帶笑地低聲問。覺慧大吃一驚。他焦急地等待著鳴鳳的回答。
“不告訴你,”這是鳴鳳的微微顫動的聲音。
“高二爺嗎?”婉兒尋根究底地追問。覺慧知道她指的是五房的年輕僕人高忠,便噓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