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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酒罷,不要搖了,讓船自己流去,”淑英望著覺新說。
“坐在這兒就好,一個人坐著很寬敞,”覺新答道。於是他停止了搖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把花生米抓了幾顆放在口裡細嚼。船很平穩地在水面上微微動著。他嚼完了花生米又自語道:“我看不如把船靠在釣臺下面罷,我要到岸上去一趟。”他說著,不等眾人答話,就把船往裡面靠,雖然有點吃力,但是船終於靠近了釣臺。下面有石級可以通到上面去,他便下了船走上石級。不到一會兒功夫,他的頭就在釣臺上石欄杆前出現了,正望著他們笑。
淑英連忙抓了一把瓜子拋上去擲覺新。但是他一轉身就不見了,只聽見他在上面唱京戲,聲音愈來愈小,後來就聽不見了。
“今晚上可惜少一個人,”琴說著似乎感到了不滿足。
“是大嫂嗎?”淑華搶著問,一面在嗑瓜子。
琴搖了搖頭。
“我知道是梅……”覺慧還沒有把話說完,就被覺民打斷了。覺民看了他一眼,嗔怪地說:“小聲點,你真多嘴,險些兒又給大哥聽見了。”
“他聽見又有什麼要緊?橫豎他已經看見過她了,”覺慧不服氣地分辯道。
“大哥已經看見過梅表姐?……”淑華驚訝地問道。
“大少爺,”鳴鳳笑著在船頭叫起來。眾人仰起頭望上面,看見覺新把頭伸出來注意地聽他們談話,便都不作聲了。
覺新慢慢地走下來,又從石級走到船上,依舊在船尾坐下。他問眾人道:“為什麼看見我來就不說了?”他的聲音裡帶了一點苦味。
“我們忘記在說什麼了,總之跟你沒有關係,”覺民掩飾道。
“我明明聽見你們在說梅表姐,在說我,”覺新苦笑地說。他撥著船,讓它慢慢地向湖心流去。
“真的。琴姐的意思是:今晚上要是有梅表姐在這兒就更好了,”倒是覺慧口直心快,他終於說了出來,這時候船已經淌在湖心,又緩緩地向前流去了。
“梅表姐這一輩子不會到這兒來了!”覺新望著天空嘆息道,一個不小心把船弄得往右邊一側,甚至濺了水花上船。但是他馬上又把船身穩住了。
天空中現出幾朵灰白的雲,圓月漸漸地向著雲走去。眾人都望著覺新。
“其實少的人不止是梅表姐,還有周外婆家的蕙表姐和芸表姐。從前她們來耍的時候,大姐也還在,我們多熱鬧。後來大姐去世了。她們離開省城也已經有三年了。光陰真快!”淑英半懷念半感慨地對覺新說。
“你不要難過。我聽見媽說,周外婆有信來,蕙表姐她們過一兩年就要回省城來的,”淑華插嘴說。
“真的?你不是在騙我?”淑英帶笑地問道。過後她又側過頭對琴說:“琴姐,明天你要回去了。明晚上我們再到這兒划船,就清靜多了。大家總要散的。真是所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要散早點散也好,像這樣驚驚惶惶,唯恐散去,結果依然免不掉一散,這才難受!”覺慧氣憤地說。
“你要知道‘樹倒猢猻散’,現在樹還沒有倒嘞!”覺新接嘴說。
“到底有一天會倒的,早點散了,好讓各人走各人的路。”
覺慧說了這些話,好像許多時候的怨氣都發洩出來了。
“琴姐,我不願意散,一個人多寂寞!”坐在琴和淑英中
間的淑貞忽然抬起頭望著琴的臉求助似地、著急地說;雖然是女孩的清脆的聲音,但是裡面已經含了悲哀的種子了。這時候覺慧的眼前現出了紅緞子繡花鞋套著的小腳,耳邊響起了痛苦的悲泣。這小女孩的整個生存的悲哀有力地壓迫人,使人自然地給與同情。但這同情只是暫時的,一瞬間的,因為在各人的前面都橫著那個未知的將來,那個帶著陰鬱的樣子的將來,各人都想著自己的心事,而且都為著自己的前途充滿了疑懼。
水面上忽然陰暗了,周圍是一片灰色。圓月鑽進了雲堆裡,一時透不出光來。水面靜靜的,只有那有規律的蕩槳聲打破了靜夜的沉寂。
“搖慢點,”覺新向坐在船頭的鳴鳳吩咐道。
淑貞連忙往琴的身上偎,琴緊緊地抱著她。天色又開朗了,四周突然亮起來,月亮衝出了雲圍,把雲拋在後面,直往浩大的藍空走去。湖心亭和彎曲的石橋顯明地橫在前面,月光把它們的影子投在水面上,好像在畫圖裡一般。左邊是梅林,花已經謝了,枯枝帶著餘香驕傲地立在冷月下,還投了一些橫斜的影子在水面。右邊是一片斜坡,稀疏地種了幾株柳樹,靠外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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