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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已經感染到人道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精神。甚至在這些集會聚談中,他們就已經誇大地把改革社會、解放人群的責任放在自己的肩頭了。還有一頁一頁排好的校樣,印刷機的有規律的動作,最後從印刷機上出來的一張一張印得非常美麗的報紙,以及一封一封從不認識的人寄來的信函——這一切在覺慧的生存中都是如此新鮮而有趣的。他以前從來不曾夢想過它們,然而如今它們來了,樸實而有力,抓住了他的渴望活動的青年的心。
在這種環境裡,他逐漸地進到新的園地裡去,而同時他跟家庭卻離得更遠了。他覺得家裡的人都不能夠了解他。祖父永遠擺出不親切的嚴肅的面孔,陳姨太永遠有著那張狡猾的擦得又紅又白的粉臉,繼母對他客氣而不關心。大哥依舊天天實行他的“作揖主義”,嫂嫂的豐滿的面龐也顯得憔悴了,她的肚皮一天一天地大起來。叔叔和嬸嬸們已經在背後責備他近來對他們太傲慢了,沒有一點子侄輩的禮貌。他們有一次居然在他繼母的面前批評他的行動,要她好好管教他。在這個公館裡跟他接近的人現在就只有覺民。但是覺民有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工作,甚至在思想上,他們中間也有了顯著的距離。此外還有一個人,他每一想起這個人的名字,他的心就變得非常柔和。他知道在這個公館裡至少還有一個人是愛他的。這個少女純潔地、無私心地愛著他,時時刻刻都在為他祝福。他每一次看見那一對比嘴還更會講話的眼睛,那一對被純潔的愛燃燒著的眼睛,他覺得一種慾望在他的心裡生長起來,他想在這一對眼睛裡他可以找到一切,他甚至可以找到他的生活的目標。偶爾在感動和激情相繼襲來的時候,他真想單單為了這一對眼睛放棄一切,而且他以為這是很值得的。然而他一旦走到外面,進入新的環境,跟新的朋友接觸,他的眼界又變寬了。他覺得在他的前面還有一個廣大的世界,在那裡他的青年的熱血可以找到發洩的地方,在那裡才有值得他獻身的工作。他更明白人生的意義並不是那麼簡單,那個少女的一對眼睛跟廣大的世界比起來,卻是太渺小了。他不能夠單單為著那一對眼睛就放棄一切。他最近在北京出版的《奮鬥》半月刊上面讀過一篇熱情橫溢的文章。那位作者在文章裡說,生在現代的中國青年並不是奢侈品,他們不是來享樂,是來受苦的。他們生活在這樣黑暗的社會里面,他們的責任重大,他們應該把全部社會問題放在自己的肩頭上,去一一地解決它們。他們當然沒有精力顧到別的事情。最後作者教訓似地勸告青年:“應該反對戀愛,不可輕惹情絲。”這篇文章的理論根據雖然非常薄弱,但是在當時它的確感動了不少的青年,尤其是那般懷抱著獻身的熱誠願意為社會的進步服務、甚至有改革社會的抱負的青年。它給與覺慧的影響也是很大的。覺慧帶著一顆顫抖的心讀了它,他極其感動地立誓說,他願意做一個作者所希望的那樣的青年。在這時候他的腦子裡浮現了一個具體化的美麗的社會的面目。他把那個純潔的少女的愛情完全忘掉了。
然而這也只是暫時的。他在外面活動的時候的確忘記了鳴鳳,但是回到家裡,回到跟沙漠一樣寂寞的家裡,他又不能不想她,不能不因思念她而苦惱。兩種思想在他的腦子裡戰鬥,或者更可以說是“社會”跟鳴鳳在戰鬥。鳴鳳是孤立的,而且她還有整個的禮教和高家全體家族做她的敵人。所以在他的腦子裡的戰鬥中,鳴鳳完全失敗了。
不用說,鳴鳳本人一點也不知道這些事情,她還是熱烈地愛著他,暗中為他祝福,有時候她也期待著,祈禱著他有一天會拯救她,把她從汙泥裡救出來。她的生活不再像從前那樣地困苦了,主人們對她比較溫和多了,而且純潔的愛情又鼓舞著她,給她造就了美妙的幻夢,使她忘記了現實的一切。然而她總是很謙遜的,便是在幻夢中,她也並不十分大膽,她甚至想不到跟他平等地生活在一處,她只想做他的忠順的奴隸,不過是他一個人的奴隸。在她看來只要能夠做到這一層,就是她的莫大的幸福了。但是事實常常跟人意相反,它無情地毀滅了多少人的希望。並不要多久的時間,鳴鳳就會知道在她的面前究竟擺著什麼樣的結局了。
在《黎明週報》第四期付印以後,一個傍晚覺慧同覺民一起到琴的家去。
張太太和琴正坐在窗下階上閒談,看見他們走來,便叫李嫂端出了兩把椅子,讓他們也坐在那裡談些閒話。
“你們的週報第三期看見了。那篇攻擊舊家庭的文章一定是你寫的。你為什麼用個那麼古怪的名字——刃鳴?”琴含笑地對覺慧說。
覺慧帶笑地分辯說:“你怎麼曉得是我寫的?我偏說不是我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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