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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簡妮心裡堅定地浮現出了這個字。她感到心裡的什麼地方,有一些莫名的東西,正在深埋的地下,緩緩甦醒過來。簡妮想起來,在新疆的時候,每到十月,父母就要將院子裡的葡萄藤埋到一尺多深的土坑下,準備過冬。冬天將土凍得象冰一樣硬。凍土上,還覆蓋著雪和冰。但是,到了四月,或者五月,大地復甦,將厚厚的土挖開,能看到那深埋在地下的葡萄秧,長出了暗紅色的小芽。每年父母合力將埋起來的葡萄秧從地底下拉出來,都驚歎它們居然沒有被壓死,或者凍死。簡妮將自己的雙腿長長地伸到桌子下,身體終於鬆弛下來,曼哈頓島的樣子在她心裡紛繁地浮現出來,還有自己從沒有過的累和頭暈。“別是象《子夜》裡從鄉下來的老太爺那樣吧。”簡妮開玩笑似地想,“被花花世界一舉嚇得中風了。”
“會嗎?”簡妮心裡問,面對這個對自己家有著千重恩怨的城市,此刻她有點心虛。
那藍莓蛋糕居然甜得簡妮那一顆蛀牙都疼了,這是簡妮萬萬沒想到的。在新疆,將上海帶去的食物全都吃完了以後,他們家也不得不買一些外地的食物,比如糖和餅乾。但他們永遠是抱怨這些食物的,餅乾又乾又硬,自不必說,糖沒有奶油味道,吃到最後總有一些渣滓不能完全融化,要“呸呸”地往外吐,軟糖偷工減料,不用糯米紙先裹起來,關鍵是那些糖,都甜得辣嗓子。爸爸說,太窮了,才需要吃甜得嚇死人的糖。“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吃的那種上海糖,”爸爸對媽媽說,“口味都是柔糯溫和的,清清爽爽,哪有這樣的打死了賣糖的甜。”這也是簡妮一直堅信的。上海的糖的確不那麼惡甜,簡妮是按照這樣的標準來衡量美國蛋糕的。美國給了簡妮輕輕的一擊。簡妮想,一定是美國的糖太多了,才這樣亂用。
“味道好嗎?”酒保經過的時候問。
“好極了。”簡妮說。
“Enjoy your afternoon。”酒保大聲說著,快快地託了幾大杯冰激凌走開了。那些鮮豔的冰激凌球,讓簡妮想起了那個鑽進情色小店裡出不來的漂亮女孩。她想,也許自己和那女孩一樣enjoy這花花世界,自己是enjoy到暈了菜。簡妮在桌子底下安慰地拍拍自己的腿,說:“這是美國呀,這才是美國呀。Enjoy your America。”
享受美國,這是真的,就象那時候,千辛萬苦回到上海當上海人,也享受上海一樣。簡妮心裡充滿了花木蘭式的成就感,她是為了爸爸媽媽出征,終於凱旋了的英雄。這種感覺,微醉的,是好享受,帶著奉獻的令人憐愛和崇拜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到現在為止,簡妮經歷過的最好的感覺,在她的生活裡,這就是至高的快樂。她想,以後,要帶範妮留下的照相機出來照相,給上海寄回去,讓家裡人看到他們的理想在她的身上終於得到了實現。讓爸爸能自豪地將照片拿給爺爺看,她是他們的過河卒,一直勇猛地揹著他們的心願往前衝,直至成功。可惜美國的大學沒有校徽,這一點,無法與範妮的照片完全區分開來。
等簡妮拿出錢來付帳,她突然聞到自己皮夾裡綠色的美圓上有一股消毒水的氣味,是爸爸身上的氣味。簡妮緊了緊喉嚨,試圖將已經吸到喉嚨裡的消毒水氣味趕出來。她認為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爸爸身上的氣味不可能留在自己皮夾裡的美元上。
簡妮新租的房子離開大學只有十分鐘路,在小城主街的盡頭。那是一棟漆成藍白相間的殖民地時代的老房子,向著小城主街的正面有個木頭的迴廊,象美國電影裡看到的一樣,它的後院用短短的木頭柵欄與鄰居的院子隔開,柵欄也漆成了白色,它讓簡妮想起英文課上學到的馬克。吐溫的小說,簡妮喜歡象哈克貝力。芬那樣的男孩,刷一道柵欄也知道討價還價,有著可愛的,正大光明的精明。簡妮望著那道柵欄就笑了,房東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問簡妮笑什麼,簡妮說:“那柵欄讓我想起了馬克。吐溫。”
房東狹長的鼻樑上也有些雀斑,象小說裡的湯姆。索亞。他剛從佛羅里達渡假回來。他吃驚地看著簡妮笑,他不相信一箇中國女孩居然也知道這些。
第七章 Individuality(5)
簡妮一級級緩緩地上著樓梯,得意地看了房東一眼,張嘴就背誦:“It must ‘a’ been close on to one o’clock when we got below the island at last,and the raft did seem to go mighty slow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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