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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人們身上的痕跡。當範妮終於瞭解到自己家從前的富有,她 的臉上漸漸出現了和他們一樣的難堪,那是種複雜的表情,有失望,遺憾,還有惱羞成怒的那種怨憤,好象他們也擔著一份家道敗落的責任與不甘。很多人不願意多說過去的事,連自己的親戚都不願意見。
從格林教授到哈佛讀博士的時候起,他就開始研究中國的買辦歷史,因此結識了一些流散到海外的買辦家族的後代,他能體會到,一個在長輩們刻意隱瞞下成長的年輕一代,象範妮,她心裡複雜的感情。在他看來,這個範妮比她的長輩愛麗絲。裘教授更接近史料裡的中國買辦,他們對外國人的力量更加依賴,對自己和外國人的關係更加敏感,更加背棄自己的傳統。只是他還沒有了解,從維尼開始,到範妮,因為時代的關係,他們將對外國人的依賴轉化為膜拜,將對自己文化傳統的背棄轉化為決絕。他們家族的上面幾代人,在格林教授的研究裡,都被定義為“沒有文化差異的人”,他還沒有認識到,留在憎恨買辦階級,將他們視為勞動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之一的中國大陸,那些沒有文化差異的人的後代們,已經在壓力下,成長為對所有的文化都過敏的人。格林教授知道東方人的內心常常是曲折而感傷的,特別是象範妮這樣一出生下來就被歧視的富家女孩子,他不想因為範妮在終於瞭解了自己家史的震動中,得到太多的失落感,所以,格林教授努力鼓勵範妮高興起來。他問,在上海她聽到過什麼隻言片語的往事。
範妮想了想,說:“維尼叔叔說過,從前美國人來給太爺爺拜年,也要行中國大禮,是磕頭的。”維尼叔叔還說過,那才叫真正的威風,連外國人都心甘情願地給太爺爺磕頭,他共產黨有過讓美國人心甘情願磕頭這一天嗎?
“真的?”格林教授追問,“維尼叔叔看見的?聽說的?他多大年紀?”
維尼叔叔四歲的時候,上海解放。
“也許是想象的。”格林教授說,“interesting。”
嬸婆和格林教授都說,從來沒有聽說過美國人因為拜年而行中國大禮,對買辦磕頭的事。範妮心裡也懷疑是維尼叔叔想象出來的。他說的事實常常是想象,象貝貝對於抽象畫派。
“維尼可憐。”嬸婆想了想,說。
“這就是我的同事所說的,上海西化的歷史在1949年以後被完全抹殺。”格林教授說,“在官方是清洗,在民間,是你爺爺的那種緘默。所以,歷史很快變成了虛無的東西,變成了傳言。這就是是維尼那種對歷史的轉述。在這種情形下,是進一步抹殺歷史,還是歷史在這種情形下得到了雪藏,這是對上海研究中很重要的內容。”
這對範妮來說是太大的題目,她不知道。上海的記憶混雜在紐約的現實裡面,在她心裡沉渣泛起,說到維尼叔叔,維尼叔叔營造的世界,他的頹廢,在範妮的心裡就已經有了隔世的感覺,再追溯到爺爺奶奶這一代,象電影故事一樣,而格林教授說到的祖上的生活,簡直象口深井,那樣的舊,那樣的不可及,那樣的不著邊際。
“現在說到上海,對我來說,太隔世。”範妮想了想,這樣說。
範妮無法和格林教授討論歷史,她垂下頭去,接著翻看攤在膝蓋上的照相本上,照相本上的薄塑膠紙都變硬了。相簿裡出現了嬸婆年輕時的照片,那是範妮更加陌生的臉和生活。她在中西女中的花園裡翹著腳看書,她在舞臺上演戲,她和穿黑長袍的姆姆站在一起,那是她的英文老師,格致老師和校長。那時候嬸婆已經有了神情單純而堅定的眼神。一頁一頁,都是嬸婆的照片。範妮開始感到奇怪,為什麼爺爺奶奶的相簿裡會有這麼多嬸婆的照片,後來才意識到,這根本就是嬸婆的照相本子。有時,還能看到一些嬸婆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照片,甚至是在上海照的相,那時的街道,樹,人,沙發,看上去都是簇新的。她甚至認出了一些上海的馬路,依稀還能讓她回憶起自己看到它們時的樣子。
她突然懷疑,這些往事對她到底有多少意義。她看著照片上的世界,聽著帶著英語腔的普通話告訴她的家史,那個世界全然是陌生的。比電影故事還要陌生。不甘心又怎樣,甘心又怎樣,事情已經“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自己現在仍舊被在湖北鄉下長大的倪鷹和在下東區長大的會話老師看成是來紐約釣金龜婿的上海女孩。她那時對過魯說自己的家史,私心裡帶著點讓魯另眼相看的意思。可魯說,重要的是現在的生活,而不是過去有過什麼。她想,魯是對的。
甚至,嬸婆都是對的,嬸婆上次就說過,Anyway,現在是在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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