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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上海人,成長的過程中處處充滿美國消毒藥水的氣味,背景裡充滿了象海灘上的石油那樣又黑又重又粘稠的苦難。她控制不住地恨家裡人,恨爸爸媽媽的臉和聲音,恨爺爺,恨那間小客廳裡的陳設。上海就是她的瀉滿石油的海灘,到處都是痛苦。那天她已經走到人民公園門口了,透過修剪得象牆一樣的冬青樹,她又看到那裡的林蔭道,還有路邊的綠色木條長椅,簡妮以為自己會感慨,但她心裡湧出的,卻是強烈的抗拒。她不想回想起自己在寒冷的空氣中站在英語角與人搭訕的情形,還有那一次次被拒籤後一片死寂的心。這個上海,到處散落著細小的繩索,一不小心,就拉出一段讓簡妮痛苦的往事,或者事實,瓦解她從美國帶回來的美夢。
第十章 買辦王(14)
感到自己在美國建立起來的認同在被上海瓦解,簡妮心裡非常恐懼。她沒想到,範妮在美國遇到的事,她回到中國來時遇到了。她們是那麼不同,但她們卻橫豎就是當不成一個朝氣蓬勃,欣欣向榮,自由自在的美國人。簡妮每天的每個時刻都不高興,她雖然堅持從家裡搬到公司為她租的公寓裡,但爸爸媽媽幾乎每天都給她打電話,在她的答錄機裡留言,每天晚上回家,答錄機上的小紅燈都令她咬牙切齒地閃著。在上班的路上,她討厭被人碰到身體,討厭看到26路公交車,到了公司,她走進辦公室之前,心蹦蹦地跳,害怕遇到迎頭一棒。
她常常想起第一次進辦公室,看到勞拉的情形,她從自己現在用的灰色寫字桌後慢慢站起來,她怕自己將要變成勞拉第二。和美國同事在一起時,她常常不高興,要是有人向她學一句上海話,或者問起,為什麼上海的男人穿睡衣在街上走。和中國同事在一起時,她也常常不高興,因為她不得不說上海話,和他們一樣的語言。和中國同事與美國同事一起時,她為中國人的不修邊幅更不高興,他們沒有每天洗頭,他們喝湯時發出響聲,他們站著的時候不挺拔,他們坐下的時候擰著腰身,他們嘴裡有香菸氣味,女同事的襪子不合身,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裡為他們那麼羞恥,那種不忍目睹的羞恥簡直遠遠超過了憎恨。有一次,簡妮陪Tim請日本人在希爾頓吃川菜,席間,也有日本人喝湯霍霍地響,但簡妮覺得,自己和那聲音一點也沒關係。
在上海,簡妮覺得自己就象生活在地獄裡。
簡妮決定自救。
她不敢,也不能在辦公室裡做什麼,所以,她從家裡開刀。
勞拉走後,簡妮就搬到勞拉在龍柏的小公寓裡,離開了那條灰色的弄堂,和父母。她藉口說,合資公司要求她住到前任秘書的公寓裡去,外事部門不願意美方僱員住在上海人中間。這是個光彩的理由,爸爸當時說:“中國人將你當成美國人管了,你小心秘密警察。”但他的神情,很有點得意。聽說簡妮住在龍柏的外國人公寓裡,爸爸媽媽很有點孩子成龍成鳳的驕傲。他們不知道,那裡只是在上海的外國公司低階僱員的公寓,高階僱員都住在虹橋和波特曼右邊的外國人公寓裡。簡妮的房子,不過是一間臥室加一個小客廳,小客廳裡只有一張沙發,一個茶几,還有一隻空的玻璃花瓶,臥室裡也不過一個大衣櫃,一張床,一張桌子而已。與家裡的房間相比,這裡充滿三星旅館式的寂寥,但簡妮卻喜歡它與上海沒有干係的漂泊感。她的廚房窗對著門外的走廊,常能聽到鄰居們經過時的說話聲,有人說英文,有人說德文和法文,還有一些日本人,讓簡妮覺得舒服。公寓裡有種咖啡與加了檸檬香料的洗滌悸混合在一起的氣味,與美國公寓裡的氣味十分相似,它讓簡妮感到安心,每次回到公寓的樓道里,簡妮都長長地舒一大口氣。
廚房幾乎是空的,吊櫥裡只有勞拉當時剩下的半包咖啡,一些煮咖啡用的過濾紙,還有一些通心粉,半瓶橄欖油和幾小盒番茄醬,做義大利麵條用的。還有一包香菸。簡妮看到那上面的小貼條,發現那些東西都是在K…Mart買的,想必是勞拉從美國帶來的。簡妮有時在廚房裡用勞拉剩下的東西,為自己做一杯咖啡,或者一盆蔬菜沙拉吃。
謝天謝地,公寓裡有有線電視,可以看到CNN。簡妮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將電視開啟,讓房間裡有CNN的聲音。看到新聞裡常常一晃而過的紐約,簡妮的心就會“譁”地跳一下。有時在做事,聽到電視裡面說紐約,簡妮也忍不住吊著兩隻溼手,從廚房裡奔過來看。常常一過來,紐約的鏡頭卻已經一晃而過。
從家裡搬出來時,簡妮帶著自己的全部行李,包括從美國飛機上帶下來的那個Muffin,它幹得象塊石頭一樣。她將它放在廚房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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