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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惦記著打仗,戰爭年代他是那麼的鮮活,充滿了生命力,沒仗打的時候,他就消瘦了,他就乾涸了。有時候我覺得命運對他太不公正,想一想,他已經有三十年沒聽見過槍聲了,三十年,他是在一點點兒地被風乾,成了一具穿軍裝的木乃伊。有一次他在書房給北京的一位老首長打電話,我聽見了。他在電話裡發牢騷,他說,我都守了三十年活寡了,你乾脆把我活埋了吧!這話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幽默,有點兒粗魯,但我當時聽了,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老關,他真的很苦,心裡苦,他比我要苦得多。好在他這些年迷上了讀書,讀那些與戰爭有關係的書,這回我找到讓他安靜下來的辦法了,我給他買書。這辦法很靈,我們縣裡的書店都快被我掏空了,但老關他不知足,他老是像個貪婪的孩子一樣眼巴巴地等著我給他帶書回家。前幾天他看完了《中東戰爭》,要我再給他買,我太忙,忘了,昨天回家的時候,他跟我生氣,把房間的門關了,賭氣不吃晚飯,後來還是我去敲開圖書館的門,借回一套井上川澤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他才板著臉上了飯桌。你瞧,我拿他有什麼辦法!
剩下的三個孩子,老二會陽你是知道的,這些年,他永遠是那個樣子,整天縮在牆角里,不說也不動,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把他從牆角里拉出來。他對黑暗和冰冷是那麼地依賴,對光明和溫暖又是那麼地敏感,他蹲在牆角一動不動的那個樣子,讓人有一種心痛。他是我永遠的一塊心病,我不知道拿他怎麼辦,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老關有一次衝動了,說,難道是因為我過去殺人太多,老天要懲罰我?!老關那句話讓我難過了很久,老關他是從來不信命的,會陽這孩子卻逼得他不得不向命運投降,所以在會陽的問題上我從來不對老關說什麼。對於孩子來說,有什麼責任都該母親來負,要真有懲罰,就讓他們來懲罰我這個做母親的吧!
老四湘陽1977年當了兵,在武漢軍區,是坦克兵,他進步很快,去年入了黨,現在已經是班長了。有一次他那個營的教導員回家探親,路過洪湖,到家裡坐了一會兒,教導員說湘陽人很靈光,會來事,上下級關係都處理得不錯,部隊上正考慮送他到軍校讀書。教導員顯然是很喜歡湘陽的,但我覺得他對湘陽的評價並不全面,這孩子聰明是聰明,也很精靈,但卻有些自私,什麼事都首先替自己考慮,而且他很會投機,他知道怎麼爭取到他所需要的,他常常能做到這一點兒,也許我這個做媽的不該對自已的兒子這麼苛刻,可有時我真有一種預感,我覺得湘陽他會背離這個家庭。
老五湘月今年十八歲了,在讀大學二年級。她如今已經是大姑娘了。她長得很漂亮,性格很開朗,愛笑,老關說她像我,像我年輕的時候。我年輕的時候是個什麼樣?我真的很愛笑嗎?我自己一點兒都記不得了,一點兒都不記得了。歲月是個磨人的傢伙,它能一點兒一點兒地把你磨平,讓你鬆懈,讓你淡忘,甚至讓你忘記你自己的過去,就像我現在。但是有一點兒是肯定的,女兒不會像我,她會比我更有出息,她應該這樣。我很少管她,她是幾個孩子中讓我操心最少的一個,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麼長大的。有一次我去她那個房間,她正在換衣服,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她趕緊用一件衣服遮住自己,紅著臉一連聲地說,媽,媽,人家正在換衣服,你怎麼連門也不敲就進來了?我離開了她的房間,把門帶上了,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女兒長大了,她大得都不願意讓媽媽看見她的身體了。好長時間我都有一種失落感,但是我還是很高興,我的女兒她畢竟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呀!
我家那個老大姐朱媽,你是知道的,她跟了我們二十多年,從湖南的時候她就跟著我們,她沒有什麼親人,十幾歲時嫁人,二十幾歲時男人死了,從此不肯再嫁,有一個哥哥,嫂子嫌她命硬,不願讓她回去,她也不願回去,一直拿我們當她的親人,我們也把她看作親人,她是我們家一個不能缺少的成員。去年京陽死後,老關找縣裡領導開了口,為朱媽上了戶口,填戶口時,人家問與戶主關係一欄怎麼寫?老關說,什麼怎麼寫?她比我歲數小,當然是我妹妹!你就寫妹妹!那天朱媽哭了一場。老關開始很高興,鬧著要弄幾個好菜,慶賀朱媽成為我們家的一名正式成員,看到朱媽老是在那裡抹眼淚,他就生氣了,說,老妹子你哭什麼哭?我不是說了嗎,你就是我的妹妹,你就是孩子們的姑姑,你就是關家的恩人,是關家打不垮拆不散的親人!你是關家的人,關家是你的家,活著你就在關家一輩子了,死了,要在我前面,我給你送終,要在我後面,烏雲給你送終,要烏雲也不在了,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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